最先投海的是余鹰。
他在海里沉浮了好几次,满头的咸涩的水滴沿着脸颊流下来,泻过眉头,渗进眼睛,眼睛也感到咸涩,只能睁开一点点,视线模模糊糊。
最后投海的是许命。
他在海里游了几丈远,游到了余鹰的身边,抓到了他的手,问他:“你为什么投海?”
余鹰喘过气来,轻松了许多,反问:“你为什么投海?”
许命说:“当然是为了救你。”
余鹰笑了:“哈哈,你喜欢猜想,你用锅得巴黑猜想分析分析,说说我为什么投海?”
许命以拳击水,将一阵浪花击向余鹰,说:“你还有雅兴说笑,我看是野泽太郞和野泽芳子的艳情惹得你欲火焚身,你欲罢不能,只好跳水了。”
余鹰说:“你错了,那根本不是我投海的原因,你的锅得巴黑猜想是一团黑。”
许命说:“猜想哪能百分之百地灵验,锅得巴黑本人也不是神仙,他只是江湖神探,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你不能因为猜想一次失灵,就否定猜想的价值。”
余鹰说:“也是,也是,你猜想无我不是凶手,确实猜对了。”
许命说:“我再猜想一次,你投海的原因是因为你看到野泽太郞虐待野泽芳子,惹得你的怒气如火山爆发,而你又不能阻止野泽太郞的残忍,你就干脆跳水,用海水来浇息心中的怒火,以求得解脱。”
余鹰说:“这次你猜对了,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一时气得跳水了,水里真爽。”
许命说:“我知道你为什么会看不下去,因为野泽芳子长很漂亮,她一受虐待,你就同情她,就迁怒于野泽太郞。如果野泽芳子长得很丑,你就不会同情她,你也不会因为她受虐而让自己不愉快,以至于投海。”
余鹰说:“你胡说八道!”
许命说;“这是同情定理,同情定理认为,女人比男人更容易激发世人的关注和同情,而美女比丑女更容易激发世人的关注和同情。这是人类的潜意识,是一种普遍心理。你不承认也不行。”
余鹰仔细想了想,觉得许命的话对了一半,错了一半,错误的是就算野泽芳子长得再丑,她受到虐待,他也会同情她,也会憎恨施虐者。
正确的是野泽芳子确实很漂亮,这会激发起他更大的同情心。她越漂亮,他对她的同情就越强烈,这是一种很微妙的心理,他不得不承认。
余鹰转过头去,看了看第二次落水的帅哥和无我,问许命:“你再猜想一下,这二位仁兄投海的原因。”
许命说:“报恩之心,人皆有之。很简单,他们上次落水,是我和你把他们救了上去,这次你的落水,激发了他们的报恩心理,他们投海是因为情不自禁地想救你,是为了报恩。”
余鹰说:“他们会有这么好?”
许命说:“我为什么要把他人想象得那么坏?”
余鹰说:“我跟你打赌。”
许命说:“赌什么?”
余鹰说:“赌你猜错,如果你猜错了,就算你输,你输了就请我吃十顿早餐。”
许命说:“我赌我猜对了,如果我猜对了,就算我赢,我赢了,你就请我吃十顿早餐。”
余鹰说:“好,我们先把他们提到船上去求证。”
两人迅速游到无我和帅哥身边,许命抓取无我的身子,余鹰抓取帅哥的身子,两人一运轻功,各自携带一人向船上飞去,须臾落上了船头宽敞的甲板上。
帅哥和无我一身湿淋淋地站着,沐浴着阳光,喘着粗气。甲板光亮如镜,他们身上的水滴,滑落到甲板上,纵横四流。
许命站在帅哥和无我身边,首先问帅哥:“你为什么投海?”
帅哥一把抓住无我,眼里喷出怒火,他直想对他饱以老拳,禁不住破口大骂:“是你,是你,是你这恶贼把我往海里推,我站立不稳,就投海了。”
而无我挣脱帅哥,指着他,同样破口大骂:“你是恶人先告状,明明是你先抓了我一把,我没站稳,就落水了。”
帅哥说:“是你先推我,我岂能白白被你推下海?所以我往海里下落时,也随手抓了你一把,我死也要把你拖到海里去。”
两人争吵不休。
余鹰听了捧腹大笑,笑得腰都伸不直了。
许命的脸红了,他第一次觉得不好意思,尴尬得说不出话来,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猜想失灵了,闹出了大笑话。
余鹰对许命说:“锅得巴黑猜想漆黑一团了,你得请我吃十顿早餐。”
许命说:“上次打赌,你输了,你没有请我吃十顿早餐,这次跟那次抵消了,我们扯平了,谁也不用请谁。”
余鹰拍了拍无我的肩膀:“货仓里的蜡尸果然少了一具,证明是你窃取了雕刻着野泽芳子的那具蜡尸,而真正的凶手就是制作原蜡尸的人,所以你的杀人嫌疑可以排除了。”
无我双掌合十:“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本人已跳出三界外
,不在五行中,一尘不染,万虑皆空,扫地怕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池中有鱼钩不钓,笼中买鸟常放生,我比佛祖更慈悲为怀,如何会杀人?”帅哥说:“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虽然你暂时还没有杀人,但你又喜欢骗,又喜欢偷,佛祖不会放过你。”
正言谈间,又一只兀鹰从高空向海面箭射而下,抓起一条海蛇腾空而起,剑翅劈开紫云,卷起一阵旋风。
这是余鹰第二次看到兀鹰吞噬海蛇。
他由兀鹰的施虐与海蛇的受虐,想到野泽太郞的施虐与野泽芳子的受虐,内心又涌起了一阵悲愤。
余鹰惊魂未定,喃喃叫唤:“一想到野泽太郞施虐,野泽芳子受虐,我就想呕吐,太恶心,太可怕了。”
帅哥早就垂涎于野泽芳子的美艳,听罢余鹰之言,内心也激起了怜香惜玉之情,他仰天长叹:“孔子教化后人:仁以为已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无我不服气地哼了哼:“你也配谈儒论仁?你知道什么是仁?”
帅哥说:“仁者,爱人也。”
无我说:“对你而言,仁者,爱女人也。”
帅哥说:“爱女人,难道就不是仁?女人比男人更值得爱!”
许命说:“温、良、恭、俭、让、忠、孝、节、义、礼、智、宽等善性,皆为仁。”
余鹰说:“谁也不愿意受虐,你不愿意受虐,就不要对他人施虐。所以孔子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就是仁。”
帅哥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这就是仁。以此类推,妻吾妻以及人之妻,这就是大仁。”
无我说:“依你的意思,把自己的老人当成自己的老人,推己及人,把别人的老人也当成自己的老人;把自己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推己及人,把别人的孩子也当成自己的孩子;把自己的妻子当成自己的妻子,推己及人,把别人的妻子也当成自己的妻子。这是不是太可笑了?把别人的老人和孩子当成自己的老人和孩子一样去爱,这固然是大仁。但把别人的妻子当成自己的妻子一样去爱,这是不是像西门庆一样去偷别人的老婆?”
帅哥说:“妻吾妻以及人之妻,有何不可?男人都把别人的妻子当成自己的妻子一样去致以温、良、恭、俭、让、忠、孝、节、义、礼、智、宽等善性,就不会变成施虐狂了,不但不是,而且是施爱狂。”
余鹰说:“男人都是施爱狂,女人都是受爱狂,人间就成了天堂。”
无我说:“把施虐狂变成施爱狂,把受虐狂变成受爱狂,如此则建设和谐家庭矣。”
许命半天没有说话,忽然插上一句话:“曾子说: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对朋友无信乎,传而不习乎?似你们一说,曾子此言可改为,吾日三省吾身,为女人谋而不忠乎,对女人无信乎,女人传话而男人岂能不听乎?这就是施爱狂。”
余鹰说:“子曰:朝闻道,夕可死矣。孔子此言可改为,朝闻爱女人之道,男人夕可死矣。”
帅哥说:“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孔子此言可改为,娇妻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无我说:“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孔子此言可改为,志于爱,据于婚,依于妻,游于家。”
四人谈笑风生,不知是口是心非,还是表里如一?
此时此刻,远方朦胧的雾影消逝,阳光极其白亮,兀鹰已飞远了,海鸥在海上旋舞,海浪泻蓝飞紫。
余鹰忘却了施虐和受虐的血腥,忘却了野泽太郞那双淫暴的眼睛,忘却了野泽芳子那痛并快乐着的神色,船头的甲板上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帅哥和无我一向相互抬杠,一向相互挖苦,此时,他们第一次达成了短暂的和谐。
帅哥说:“如果我是男人,我一定不是施虐狂,我宁愿成为女人的受虐狂。”
无我却又开始抬杠了:“你好像不是男人?”
帅哥把话题拉到草原上,他眯眼沉吟一首草原民歌:“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罩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啊啊,你可知,这放牧牛羊的人是谁?“
无我说:“是草原上最漂亮的女人!”
帅哥又谈到白雪了,说:“如果白姑娘在放牧牛羊,我愿是牛是羊,跟随在她身旁,愿她那细细的牧鞭不断抽打在我身上。”
无我说:“只要白姑娘不嫌弃我,我愿意成为她的受虐狂,可惜我连受虐的福分也没有!”
许命望着余鹰说:“他们二人都争着想受白姑娘的虐待,看来你就是想成为白姑娘的受虐狂也不可能。”
余鹰说:“男人应该成为女人的施爱狂,也应该成为女人的受爱狂,为什么要成为受虐狂呢?这岂非很下贱?”
许命说:“你说得比唱好听,白雪刁蛮成性,你以后跟她成亲了,她天天揍你,你怎么办?”
余鹰说:“真正的爱能战胜暴力。”
帅哥和无我又一次达成了高度的一致,异口同声说:“极是,极是。”
许命对余鹰的话不置可否,只是开心地大笑。
野泽太郞和野泽芳子的血腥味已飘逝,船头的甲板上吹过温馨的海风,把欢声笑语一阵阵吹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