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尽把野泽太郞打落到海底的事情发生在昨天。
野泽太郞落水后,水野泽芳子从高处一跃而下,她自信游泳技能特别好,能在海里战胜金尽,所以她在一跃而下之际,抱住金尽的身子入海,想把他淹死在海里。
但金尽的水性也不错,他一沾水面立即就挣脱了她,游到明心真人所在的那条楼船底下,爬了上去。
而野泽芳子一方面想淹死金尽,另一方面还要救野泽太郞,她在水里摸到了正在下沉的野泽太郞的身子,把他拖了上船。
落水的三人在昨天深夜都爬上了船,爬上床一直睡到今天清晨。
清晨,太阳就从海面一跃起,就像展开了受伤的翅膀,抖落了惨红的残滴,海面像一片暗蓝色的坟场,太阳仿佛在悲惨地滴血。
一道惨阳铺水中,半海瑟瑟半海红。
野泽太郞看惯了大海,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胆怯过,一夜间他仿佛衰老了许多,一扫先前的凶狠狂妄,满脸充斥着惊恐不安。
一大早,他就出现在许命和余鹰的门口。
许命和余鹰同住在船上的一间房里,他们还没有起床。
野泽太郞用手敲门,低低地,轻轻地,这敲门的韵律和韵味就像是一句唐诗:僧敲月下门。
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这两句诗所表现出来的是敲门人的涵养和礼貌。
但野泽太郞敲门的唐诗韵律所表现出来的却是心有余悸和提心吊胆。
熟睡中的许命和余鹰像鸟宿池边树一样充满警觉,敲门声稍一响起,就把他们惊醒了。
许命问:“谁?”
野泽太郞怯怯地问:“有人吗?”
余鹰在房间里对许命说:“这人有病,你明明在说话,他还问有人吗,世上居然有这样的极品傻B。”
野泽太郞在门口仍怯生生地重复着那句:“有人吗?”
许命大声说:“没人!”
余鹰说:“没人?你难道不是人?这人有病,你也有病,一大清早就一唱一和开玩笑。“
许命快速起床,拉开门,一见来人是野泽太郞,就问:“野泽君一向是野泽里的野兽,现在为什么变成了小绵羊?”
余鹰已从床上起来,他跟着走到许命的身后模仿羊叫:“咩咩咩……野狼也有变成小绵羊的时候。”
野泽太郞站在门口学着咩咩地叫了两声,在苦笑中掺杂了玩笑,在玩笑中又掺杂了苦笑,说:“我以前是披着羊皮的狼,现在是披着狼皮的羊。”
余鹰在甜笑中掺杂了玩笑,在玩笑在掺杂了甜笑,说:“我以前是披着人皮的兽,现在是披着兽皮的人。”
许命说:“我以前是笑着哭,现在是哭着笑。”
野泽太郞不知是笑,还是哭,但还是强装笑容,然后迅速收敛了笑容,脸色凝重起来,目光闪烁游离,不时地张望,这副模样像小偷。
许命又笑了。
野泽太郞走到两人的房间里,关上门,仍似疑神疑鬼地张望着。
余鹰一掌拍在野泽太郞的肩上:“是不是昨天被打怕了?放心,只要你老老实实做人,没人无缘无故打你。”
野泽太郞将门闩插上,吐了一口长气,语无伦次地说:“那两人……他们……要我的命。”
许命说:“谁要你的命。”
余鹰说:“你的命不值钱,没人要你的命。”
野泽太郞说:“他们的功夫太厉害,那扇子一扇,就能把大船扇翻,那什么点一点,就是钢板也会被点穿……”
他所说的扇子是指明心真人的芭蕉扇,他所指的那什么是指金尽的判官笔。
许命说:“你放心,明心道长和他的徒弟是修道之人,他们不会跟你过不去,他的徒弟只因你出言不逊,就给点颜色你看看,并非真要你的命。”
余鹰说:“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你怕什么?”
野泽太郞说:“他们就是专做亏心事的鬼。”
许命说:“何出此言?”
野泽太郞说:“我带你们去看看他们做了什么!”
说着,他带着许命和余鹰一起出门。
这条船的底层是货仓,货仓里装满了食品和淡水。
三人穿过一条甬道,沿着阶梯,下到货仓里。
此时,货仓的门口站着两名值班的弟子,两人通宵值班,脸上露出倦色,手按刀柄,身子有些站立不稳,睡意在体内控制着他们。
野泽太郞问他们:“这一夜有没有看见可疑的人来过?”
两人一起拱手:“启禀帮主,这一夜很平安,没见可疑的人闯入。”
野泽太郞拉开货仓的门,货仓内飘出浓重的腥味,像咸鱼腐烂和死鼠发酵的气味。
也许货仓里有腐鱼死鼠。
余鹰缩了缩鼻子,指着货仓里的腐鱼死鼠,对许命说:“它们是你的早点,你有早点吃了。“
许命说:“我比你年纪大,老人应该照顾小孩,你先吃,把这些好味道全吃了,你快乐,我就快乐。”
余鹰说:“我年纪比你小,小孩应该礼敬老人,还是你先请,你把它们吃掉了,你开心,我也就开心。”
许命说:“要不要来石头、剪刀、布,看谁输谁就先代劳。”
两人一边开玩笑,一边随野泽太郞进到了货仓的中心,看见了一块巨大的油布遮盖着那些食品。
野泽太郞说:“还是我先吃。”
说着,他把那块油布揭开,货物赫然呈现出来,地上除了有几只死鼠和几只死蟑螂外,堆满了各种各样的酒坛,食品箱和装满淡水的大桶。
“你看,你看,我一大早就看过了!”野泽太郞说着,立即就把眼睛捂住了。
野泽太郞不敢看!
余鹰害怕看。
许命勉强看了看。
地上躺着两具尸体,一具是男尸,一具是女尸。
尸体裸露着,全身光滑,晶莹,几乎毫瑕疵。
但柔美中暴露着惨酷,每具尸体上插着寒光四射的匕首,匕首上流着血,尸体上也流着血。
货仓里的光线徒然变得黑暗,空气凝固、僵硬、寒冷,仿佛长出冰冷的刺。
三人的呼吸断了,身体上的寒毛一根根竖起,颤抖着。
许命忍住厌恶地看了看,发现一具是野泽太郞的尸体,一具是野泽芳子的尸体。
然而野泽太郞就活灵活现在站在眼前。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余鹰再看了一眼,更觉得奇怪。
野泽太郞说:“我没有死,那躺在地上的我又是谁?”
许命大步向前,抓住尸体,才发现尸体并非真正的尸体,而是用白蜡雕成的人形尸体。
是谁用白蜡雕成了人形尸体?
这两具蜡尸上显示出来的雕刻工艺十分精湛,蜡尸被雕成了野泽太郞和野泽芳子二人的形象,活灵活现,栩栩如生,简直是千古绝唱般的工艺品。
可惜太恐怖!
蜡尸上没有穿衣服,上面插着匕首,那血腥味是鱼腥味,说明有人把鱼杀死后,用鱼血来冒充人血,来制造恐怖。
有人居然用蜡尸来玩酷和搞恐怖。
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有人在暗中警告野泽太郞,他将死得像蜡尸一样可怕。
这暗中将要行凶的人是谁?
野泽太郞不寒而栗,他仿佛看见了自己和野泽芳子的尸体。
许命说:“雕刻蜡尸的人用意十分明显,他想杀死野泽兄妹,这条船上的人可能都有危险,所以我们要小心警惕,要找出此人。”
余鹰说:“那人想杀人,为什么要发信号?暗箱操作,岂非更稳妥?”
许命说:“这说明他胸有成竹,不怕暴露自己的意图,明显就是挑衅,猖狂得很。”
野泽太郞怒气冲天地说:“那持扇的老道和他的徒弟心怀叵测,我跟他们拚了。”
许命说:“你怎么认定是他们要算计你?”
野泽太郞说:“那老道的徒儿差点把我打死,不是他们还会有谁?”
许命说:“一定是昨天深夜有人把蜡尸送进货仓里,你那些守门的弟子怎么就没发现一点蛛丝马迹?你再去问问他们,看看他们在夜里听到什么异响?或是看到什么黑影一闪之类的现象。”
野泽太郞离开许命和余鹰,跑到门口去调查夜里值班的人员去了。
货仓里只剩下许命和余鹰。
余鹰说:“雕刻蜡像需要非凡的手艺,非凡人所能为,精通雕刻工艺的人又有多少?这人会不会是你?”
许命说:“有点像我!”
余鹰说:“我越看越像是你在恶作剧。”
许命说:“如果真是我,我一定用白蜡雕成你的尸体,再插上一千刀。”
正在两人大开玩笑时,野泽太郞气喘吁吁地从门口跑回来了:“要是我死了,船上的人也要跟着遭殃,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你们还有心情开玩笑?”
余鹰说:“越可怕,越要笑一笑,笑傲江湖险恶。”
许命说:“一个人不学会笑傲江湖险恶,恐怕不能长命,因为胆小鬼的命会被吓短。”
野泽太郞说:“我不知道是哭着笑,还是笑着哭,刚才据守夜弟子讲,他们昨天一夜未曾合眼,眼睛不是盯着海面,就是盯着货仓,海面没有任何动静,货仓里没有任何声响。”
余鹰说:“会不会真是明心老道和他的徒弟所为?”
许命说:“昨晚我听他讲故事讲了大半夜,如果是他,那我也是,还有他的徒弟光明磊落,绝非偷鸡摸狗之辈。”
野泽太郞苦笑着摇头。
余鹰说:“会不会是金钩堂的人所为?”
许命说:“如果是金钩堂堂主屈月仙差遣她的手下所为,那叶飘然的嫌疑最大。”
野泽太郞立即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说:“什么人都可以怀疑,唯独不能怀疑我的叶贤弟。”
许命说:“你就如此相信叶飘然?”
野泽太郞说:“他是我的拜把兄弟,我们结交多年,他对我比亲兄弟还亲。”
许命说:“现在连你都值得怀疑。”
余鹰说:“说不定就是你在故布疑阵,好达到你下一步的目的。”
野泽太郞吓出一身冷汗,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我……”
许命说:“昨夜你的手下没有察觉到异情,说明没有人从海面上潜入到船上,把蜡尸放进货仓里的人一定一直就在船上,这嫌疑最大的就是你。”
余鹰说:“这是故弄玄虚,贼喊捉贼。”
野泽太郞脸色苍白:“我……我……我……”
清晨还没有完全结束,船舱外,太阳血红,像被阴险的暗器所伤,海水吮吸着太阳的红光,像吸血鬼吸够了血,海水被染得殷红。
一海红浪令人毛骨悚然。
江湖阴影重重,黎明不是黑夜的结束,而是黑夜的继续。在黎明,黑夜的阴影不会消失。
这是否意味着一场血腥将要开始。
许命在问自己。
余鹰在思考用蜡尸恶作剧的人是谁?他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难道真是野泽太郞本人?
咚地一声,野泽太郞双膝下跪,嘴里嚷着:“我……我……我制作了蜡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