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分钟后。中心医院门诊楼九楼，业务副院长办公室。

“我都说了这些遍了，”吕志远颤巍巍地点燃一根帝豪，只吸了两口，就发泄似地按进了玻璃烟灰缸里，“要是别的忙，砸锅卖铁我都帮，问题是这件事——老张，你这回就饶了我吧，改天我在鼎香楼专门摆桌赔罪，行不行！”

“不行。”张成栋答的斩钉截铁。开玩笑，费那么大工夫跑到这边来，怎么可能啥都不干就这么走人：

“我再同你讲一遍，老吕。中央不会把这件事情保密太久，明年一月肯定公开。想想九六年那颗陨石！”

“陨石？陨石啥事？”副院长满腹狐疑地皱起眉毛，随即就像拨浪鼓似地摇起了脑袋：

“不行不行，不行！你少扯别的，一月归一月，现在归现在，我告诉你老张，部队和国安在这边派的有岗，我要是领你去病房，叫他们看见绝对吃不了兜着走！你是贞天安，谁也不会找你事，我辛苦10年干到这个副院长，可不想就这么完了！”

“你总算想起我是贞天安了——谢谢。”张成栋接过透亮的骨瓷咖啡杯，冲着义务泡茶员奥莉薇拉灿烂一笑。吕志远因为职业缘故，常年得靠喝咖啡提神，正好给了奥莉展示老本行的机会。“所以么，有凯南岛国家首脑陪着，你到底怕个鸟啊？退一万步讲，就算你真被开除了，又能有啥损失？到我开的私营医院去，直接给你当正院长！”

“私人医院？”吕志远差点被嘴里那口咖啡呛到，赶紧拽了张纸巾过来擦嘴，“咳咳，正院长......你认真的？”

“那当然。不过地皮还没弄到，国土局卡的太严，你要是现在过来，暂时只能安排到云路日月号的医务室......行了行了，眼珠子再瞪就飞出来了。总之一句话，今天这事你放一万个心，横竖不会让你吃亏。”

“我——我——”吕志远明显正在经历激烈的思想斗争，手里的烟盒惨遭揉搓，没几下就变成了一团废纸，“你这歪理真是......唉，这弄的我——要不这样吧，我把病历还有监控视频调出来，在办公室里给你看看？这已经是违反规定了！”

“这些当然要看。”张成栋从裤兜里掏出一包软中华，笑容可掬地拍在老熟人手里。堤坝只要出现一条裂缝，崩溃就只是时间问题。“不过，外星俘虏我还是得见。老吕，你至少把我带到病房门口，让我瞧瞧真人到底什么模样。”

“说的轻巧！不过，要是就转一圈......”副院长伸手扶汗津津的金丝眼镜，呼吸一下子变得非常急促，活像是拉风箱的大锅台。“他奶奶。听好了老张，就这一次，下不为例！奶奶，我是真不明白，不就几个外星彩号么，用得着这么着急？等公开了再看不行？”

“等到公开的时候，我和奥莉说不定已经去到虫洞对面了。”张成栋得意地抱臂于胸，折叠椅顿时在重压下发出一阵呻吟。他感受到了女孩的欣喜目光，以及吕志远的目瞪口呆，但他并不对这件事情感到后悔。不就是把预定计划提起说出来么？想从别人那里挖出秘密，不付出点代价怎么可能。再说了，男人光明正大的志向，有什么好藏着掖着？

吕志远没再多说废话。他认命似地端起骨瓷杯，把剩下的咖啡一口吞下。“我是真服气你。过来换衣服吧！”

不管哪个单位，中年业务骨干永远都是最忙的那一位。老吕显然已经把办公室当成了第二个家，他的衣橱塞得满满当当，别说张成栋和奥莉薇拉，就算再来一倍的人，里面的存货也应付得来。

白大褂、医院胸章、纪念水笔、病历夹......所有这些如假包换，摸上去的质感非常结实。吕副院长还额外贡献出了几套衬衫裤子，并把着装礼仪方面的知识倾囊相授。两位颇为像样的“实习医生”，只用了三分钟便新鲜出炉，他俩用一次性口罩遮住面孔，跟在“师傅”后面轻轻松松走出了办公室。

一行人的目的地，是康复科所在的4号楼。那是一座被草坪和芭蕉树环绕，远离门诊喧嚣的独立四层小楼，无论淡青色的外墙，还是微微倾斜的仿古屋顶，都给人一种非常典雅的感觉。不是谁都有资格入住里面的特护病房，张成栋记得，以前能进去的只有两种人，一是省厅级干部，二是钱包足够鼓涨的老板，而且关系还得够硬。

然而，这些平常谁也惹不起的住客，昨天凌晨都被礼貌地请了出去。堪比酒店套房的单间病室，现在住着的全是外星俘虏。一群跨越几万光年来到地球，却被人民军的炸药放翻在地的头号倒霉蛋。

根据吕志远的介绍，这批俘虏总共有八个，被统一集中在了4号楼3楼。业务副院长可以随时过去查房，但必须先穿上防护装备，然后按照规定过安检、做登记，在哨兵的监视下走完这一整套繁琐程序。

张成栋不怕填表。他即位前一直待在部队，知道怎么和认真的小兵娃子打交道，肯定出不了差错。但摆在3楼更衣室的那一大堆防护装备，却让他有些应付不来。“真有必要么？”他小心翼翼地摆弄着活性炭滤毒口罩，迟迟不肯把这东西扣到脸上：

“外头都能煎鸡蛋了，你让我穿这一身？”

“不就是出点汗么，忍忍吧！”吕志远没好气地回了一句，顺手把防护眼镜箍上脑袋：

“跟你秘书好好学学，人家小姑娘二话没有，现在就差乳胶手套了。”

“我真不想再听见这俩字。”张成栋愁眉苦脸地看着一次性防护服，咬紧牙关将其抖开，“没有更透气的了？”

“你知足吧！”副院长已经着装完毕，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装进了一只布口袋，就连头发都没漏出来一根：

“昨天我们过来，不管医生护士，一堆人全是连体隔离服外加氧气瓶，一倒就是一斤汗。姑娘，帮你老板赶紧整好，你们晚上不是还有酒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