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翔龙当然知道徐公凌的意思,不过这十个太岁兵,可一点也不好管。张翔龙不过是一个十八岁的中男,里面最小的王纯良也比他大一岁,这些各怀绝技的老兵,如何会心甘情愿听他号令。
钟云长遇到不服的甲兵,非要把他打服不可,对他而言,管教甲兵,动手比动嘴管用。在狂刀门里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即便你张翔龙身怀武艺,又有千斤神力,没有例钱,照样会被分到火头营里刷锅洗碗。
张翔龙也是连连叹气:“大哥,我说句真心话。这十个人真心不好管,脾气一个比一个犟。韦克夫曾经当众把一个什长摔飞,被罚做苦工半年。邱藏云因为看不惯一些不平事,被打过四十军棍。柳剑心因为在比试中,打赢了一个不该打赢的人,失去了升迁的机会。”
“二弟,我们出生寻常人家,无财无势。那么日夜苦练,无非是为了有一天能出人头地。可这世态炎凉,我们可能连一个机会都得不到。”徐公凌也是感同身受。
张翔龙又喝了一杯闷酒:“大哥说得在理,他们十个人当了三五年的甲兵,已经心灰意冷了。单靠狂刀门那么点军饷,能温饱就不错了。唉!只靠军饷,三年下来,不吃不喝不花一文钱,也买不起一个伍长!”
徐公凌满饮一杯酒:“二弟,你得到这十个人,有可能要转运。这个十个人身怀绝技,但是懒懒散散,溃不成军。单打独斗个顶个厉害,却无上阵大战之用。你除了要练出他们的战斗力,万万要记住,人心齐,泰山移。”
张翔龙没想到徐公凌对用兵这么了解:“佩服佩服!大哥在凌虚宫果然得了真传。”
徐公凌细想起来:“二弟,你想要带好这十个人。一定要记住三章!”
张翔龙忙问道:“哪三章?”
徐公凌当即答道:“第一章,严明军纪,树立威信。今天你赢了韦克夫,但是他并没有心服口服,往后你要刻苦练功,凌驾于众人之上。第二章,恩威并施,收拢人心。光有威信还不够,你要关心他们的衣食起居,把钱花在刀刃上。吴起为士卒吸毒疮的故事,二弟可知否?”
“大哥,这我真不知道。”张翔龙摇了摇头,他当年在私塾里主要还是睡觉。
徐公凌只好背出这段故事:
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周安王十五年(公无前403年,公元前387年)。
吴起者,卫人,仕于鲁。齐人伐鲁,鲁人欲以为将,起取齐女为妻,鲁人疑之,起杀妻以求将,大破齐师。或谮之鲁侯曰:“起始事曾参,母死不奔丧,曾参绝之。今又杀妻以求为君将。起,残忍薄行人也。且以鲁国区区而有胜敌之名,则诸侯图鲁矣。”
起恐得罪,闻魏文侯贤,乃往归之。文侯问诸李克,李克曰:“起贪而好色,然用兵,司马穰苴弗能过也。”于是文侯以为将,击秦,拔五城。
起之为将,与士卒最下者同衣食,卧不设席,行不骑乘,亲裹赢粮,与士卒分劳苦。卒有病疽者,起为吮之。卒母闻而哭之。人曰:“子,卒也,而将军自吮其疽,何哭为?”母曰:“非然也。往年吴公吮其父疽,其父战不旋踵,遂死于敌。吴公今又吮其子,妾不知其死所矣,是以哭之。”
张翔龙听得不是太懂:“大哥,说句真心话。我真没听懂,你还是说白话。”
徐公凌大笑起来:“二弟,为将者,不通天文,不知人情,不晓阴阳,不看阵图,不明兵势,是庸才也。《武经六书》你必须要看,尤其是《孙子兵法》。”
张翔龙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既然大哥都说了,我一定好好研读《孙子兵法》!”
徐公凌用白话讲起了这段故事:
吴起,卫国人,在鲁国为官。齐国攻打鲁国,鲁国想任吴起为将,但吴起的妻子是齐国人,鲁国就对吴起有些不放心。吴起便杀掉妻子,当上了大将,率军大败齐军。有人在鲁侯跟前谗毁吴起,说:“吴起当初曾经师从曾参,母亲去世他不奔丧服孝,曾参为此与他断绝关系;如今,为了一个大将之职,他居然杀了自己的结发妻子。吴起真是个残忍的小人啊!况且,小小的鲁国战胜了强敌,未必是好事。有此名声,各国都要一起来对付鲁国了。”
吴起知道此事,担心鲁国治他的罪。听说魏文侯贤明,便前去投奔。魏文侯向李克征求对吴起的看法,李克说:“吴起为人,贪婪而好色,但在用兵打仗方面,就连齐国名将司马穰苴也不如他。”
于是魏文侯任命吴起为将,带兵攻秦,夺取了五座城池。吴起担任魏国大将,与最下等的士兵吃同样的饭食,穿同样的衣服,睡觉不铺席子,行军不乘车马,亲自捆扎行李、驮运食粮,为士卒分忧解难。
有个士兵长了毒疮,吴起为他吮毒。这个士兵的母亲听说后,放声痛哭,有人奇怪地问:“你的儿子不过是个士兵,而将军却为他吸吮毒疮,你哭什么呀?”这位母亲说:“我不是为这事哭泣。当年吴将军为孩子的父亲吸过毒疮,他父亲打起仗来拼命冲杀,死在敌人手里。现在,吴将军又为我儿子吸毒疮,不知道我儿子又会战死在哪里。所以我哭泣啊!”
张翔龙恍然大悟:“吴起给小卒吸毒疮,其实是为了这些小卒给他卖命。”
徐公凌连连点头:“二弟,就是这个道理。兵法之道,攻心为上。你也得恩威并施,让他们为你卖命。”
张翔龙连连点头,旋即问道:“大哥,最后一章是什么?”
“身先士卒,赏罚必信。钢铁一般的军队,就要有钢铁一般的军法。打仗的时候,你冲在最前面,你的士卒也会死战。大将要是逃跑了,士兵焉能不乱。”徐公凌加重了语气,又笑道,“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此乃千古名言啊!”
徐公凌突然小声说道:“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张亿丰和我说了,你是雷神将转世。”
张翔龙惊道:“大哥,你见过张亿丰了?张兄弟为人仁义,也算救了我的命。说只要我找到雷神珠,就能变身雷神,纵横九州,横扫千军。”
徐公凌微微点头:“得大禹神珠者,王天下。得四将神珠者,败禹王。我们四人便是风雷火雪四大神将的转世。”
张翔龙惊讶地说不出来话来,自忖:“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吗?我们四人,竟然是分别是风雷火雪四大神将的转世。怪不得公凌老大能得到徐风剑,原来我们前世那么厉害。”
徐公凌嘱咐道:“二弟,当心隔墙有耳。这件事不要让外人知道,以免引来血光之灾。”
张翔龙回过神来:“小弟明白,多谢大哥提醒!”
戌时一刻,狂刀门,前锋营营房。
韦克夫躺在榻上全无睡意,他自诩力大如神,没想到竟然拿不起徐公凌的徐风剑,羞愧难眠。柳剑心练的是轻剑术,讲究把手中的剑练得越来越轻。世人皆知越重的剑也就越难练,殊不知越轻的剑也越难驾驭。不过柳剑心很清楚,若是与徐公凌比剑,必然是自寻死路。
韦克夫仍是非常气恼:“俺怎么就拿不起那把剑呢?俺这是见鬼了吧!”
钱岱君被吵得很烦:“大力韦!人家是凌虚宫的剑仙,我们只不过是狂刀门的甲兵,这能比吗?你觉得土狗和麒麟能比吗?”
柳剑心也没有睡:“我倒是觉得他的剑那么重,说不定只能挥几下。我完全能以轻御重。”
王纯良大笑起来:“马后炮啊!什长他义兄在的时候,剑心应该直接上去大喊。吾乃狂刀门前锋营甲兵柳剑心,有种与我决一死战。”
江东游翻过身来:“北凌虚,南化龙,修仙悟道,天下正宗。我们狂刀门根本没法和四正之首的凌虚宫相提并论。”
王纯良奸笑道:“这两人这么晚还没回来,不会是上青楼去了吧?我也想要去啊!我长这么大都没去过青楼。”
江东游讥讽道:“良良,就你那点钱,还真去不起。那地方可是太子进,乞丐出。”
钱岱君“嘘”了一声:“伯长过来巡营了!”
亥时,徐公凌和张翔龙回到前锋营。
张翔龙躺在榻上呼呼大睡。徐公凌在空地上练剑,他一遍遍地出剑,想着自己是否还有什么故人没见。他抬到望向天空,正看到一轮明月。皎洁的月光照在他的剑上,他手中的铁剑闪耀着清冷的月光。
徐公凌恍然大悟:“月亮!水中月姑娘!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该去玄女庙见她一面。”
张翔龙起身解手,见到徐公凌还在练剑,暗想:“大哥真是够勤奋的,他这么有天赋,还这么努力。我更要笨鸟先飞才行啊!”
“徐风万里,一千遍!”徐公凌终于练完了第一千剑。
次日一早,徐公凌和张翔龙在营里吃了早饭。徐公凌关照张翔龙几件事,便御剑飞走了。张翔龙和十个甲兵都惊呆了,他们从来没想到有生之年能看到凌虚宫的剑仙在天上飞,纷纷幻想着自己也有一把飞剑,遨游天地。
雍州,玄女庙。
这几日水中月每天都带着新入门的女弟子,练习“玄女神行”的基本功,给她们讲解《黄帝内经》。晓真师太对水中月非常疼爱,希望她找个如意郎君,不要和自己一样空度百年。其实每年黄道吉日,来给水中月提亲的媒婆,比玄女庙来的病患都多。水中月哭着告诉晓真师太,她不会嫁人,只想传承玄女庙的衣钵。
恰逢今日正是水中月坐堂,等了半晌,也没见一个病人。闲来无事,她只好拿起张仲景的《金匮要略》读了起来。
忽然她面前坐下了一个病人,戴着面罩,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这人把拳头放在嘴上,不住地咳嗽。
水中月吓了一跳:“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这怪人嗓子很沙哑:“大夫,我好像病了。麻烦你看看我还能活几年啊?”
水中月惊道:“我是瞧病的,不是算命的。哪有你这么说话的啊!”
这怪人还在咳嗽:“大夫,玄女庙中无死人,你可一定要治好我啊!”
“望闻问切,我得先看看你的气色啊!”水中月就要揭开他的面罩。
这怪人急忙拦住:“小人病入膏肓,受不得半点风寒。还请大夫见谅,直接为我诊脉吧!”
这怪人伸出右手,把手腕放在水中月面前。水中月把手指按了上去,发现是个浮脉,举之有余,按之不足。
水中月念道:“浮脉主表,病邪在经络肌表部位,邪袭肌腠,卫阳之气奋起抵抗,其病轻浅,外邪刚进入人体。人体的正气尚强,脉气鼓动于外,脉应指而浮,故浮而有力。”
这怪人干咳一声:“大夫,你方才说的话,我一句都没听懂。我就是想知道。这病能不能治?这病要怎么治?要买什么药?要用什么药引子?要花多少钱?治不好我还能活几年?”
水中月捂着耳朵:“你这人怎么这么能说啊?你是不是说书的啊?”
这怪人答道:“我年少之时,也曾想过去说书。不过后来想想还是算了,大丈夫要么能文,要么能武,学说书岂不是误了我前程。”
“左手伸出来!你不去说书真是可惜了。”水中月总觉得这个怪人有些熟悉。
这回水中月搭上脉,吓了一跳。一会浮脉,一会迟脉,一会虚脉、一会滑脉,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水中月把手一缩:“你到底是人是鬼?玄女庙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这怪人还在咳嗽:“我当然是人!还是一个病人!”
水中月怒道:“装病闹事的人,我可是见多了。我今天非要揭开你的面具不可。”
这怪人笑道:“追得到我再说。”
“嗖!”
这怪人像疾风一样消失在水中月面前。水中月的玄女神行修为极高,身轻如燕,疾走如飞,她当即追了出去。
初时那怪人离她足有五丈远,慢慢就到了三丈。不过那怪人专门往犄角旮旯跑,还有意给她弄些阻挡。水中月一连躲开七八个摊子,五六个花瓶,三四棵大树,一两个行人,终于离他只有一丈远了。
眼见怪人已经跑到了一个树林里,水中月喊道:“别跑了!你逃不掉的。”
那怪人气喘吁吁地答道:“你别追了。我保证不跑了。我也跑不动了……”
水中月突然一下冲到怪人边上,抛出诊脉用的金蚕丝,一下套住了他的脖子:“哈哈!你往哪里跑?我玄女庙的玄女神行,可是独一无二的。”
水中月瞬间揭开了怪人的面罩,面罩下面是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一年了,水中月从来没有忘记过他,想起他的不辞而别,每每肝肠寸断。她捏住了怪人的高鼻梁,黯然神伤。
这怪人除了徐公凌,还能是谁?徐公凌对水中月一直念念不忘,所以在回凌虚宫前,御剑直奔玄女庙。
徐公凌这回是真咳嗽:“快松开。我要被你勒死了。”
水中月收回金蚕丝:“听说你已经是凌虚宫里的青仙榜眼了,还过来找我干嘛?”
徐公凌施礼请罪:“水郎中,我担心坏你名声,只好引你出来说话。毕竟我身为凌虚宫剑仙,也不好轻易卷入红尘吧!”
“马公子不是我治好的,还给我寄了几封书信。你徐大榜眼,估计连我姓什么都忘了。”水中月翻着白眼,不看徐公凌。
徐公凌长叹一声:“家驹他天天做梦都在想你。其实他也是真心喜欢你的,想你想得睡不着觉。”
水中月望向徐公凌:“我对马公子并无半分情意。我有话要问你。为什么不辞而别?你明明是要去凌虚宫,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戏弄于我?”
徐公凌答道:“我听净如姑娘说,你好像和凌虚宫有仇。你也没问,我就没说。我只是想请你出来,说几句话。”
水中月摇头:“我和凌虚宫能有什么仇?但凡是想去凌虚宫的人,我坚决不会医治。”
徐公凌追问道:“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啊?不过拜师学艺三年后,我也会离开凌虚宫这乌烟瘴气的鬼地方。”
水中月突然“扑哧”一笑:“你是在凌虚宫被谁欺负了啊?”
徐公凌甩开身上的行头,露出了一身华美的仙袍。水中月吃惊地望着徐公凌,当年一身侠客装扮的他,俨然成了一个衣冠楚楚的美剑仙。
徐公凌笑道:“凌虚宫除了仙袍还算白些,什么都是黑的。”
水中月十分惊喜:“不错不错,还算是一表人才。”
“多谢水郎中的救命之恩,徐公凌没齿难忘。”徐公凌想着早点赶回凌虚宫,“卿如明月我如风,风随月影不见形。日后若有什么吩咐,我一定拔刀相助。告辞了!”
徐公凌当即拱手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