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回到学校的时候，庄妍发现自己还是不得不再次面对……这眼前的事实。

毕竟现实里，周明已经和她分手了，是那天他提出来的。

庄妍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明明她自己在那段感情里，才是那个一直默默付出的人。周明享受着她的付出，却又毫不在意。

现在……却又被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将那些关于幸福的定义统统抹去了。

所以，这次庄妍没有尝试挽留周明，哪怕她真的觉得痛彻心扉，也要努力咬着牙维持现在的样子。她总是相信周明一定会回来的，因为她一直对他那么好……分开的日子他总会不习惯的吧，一定会来找她的……一定会意识到她才是……

但是那一幕始终没有发生。

梦境让庄妍尝到了真正的甜蜜，那里，是一个不需要刻意讨好别人的世界。

然而现实，却血淋淋地刚好相反。这些天她心中难过，仿佛连头脑都开始背叛了她，总是晕乎乎的，感觉好像里面是浸了水。

老师在讲台上讲的一切，都好像遥远得听不太清楚。

练习册上的文字与数字符号好像脱离书本漂浮起来，在眼前诡异地拼合重组。

一些所谓的朋友很快发现了她消沉的状态，甚至会在她思路颠倒地，强行给他们讲题的时候，笑她说：“原来我们的大学霸也有这么迷糊的时候啊？”

这样的话听起来仿佛是非常尖锐的讽刺，在一副轻松的语气里，仿佛是绵中藏的针，将她的心戳出一个个血洞来。

可她又不能发作，因为在这样的方式里，对方反而是什么都没有说的，一旦她发作，才是间接承认又显得小肚鸡肠。

下午的自习课时老师安排了小考，这个时候安排的小考，显然是为了几周之后的统一考试准备的练习题。

但她拿到试卷之后，怎么也无法集中精神，明明平日里看起来很简单的试题，现在却好像一个个在卷子上扭曲着原本的形象，像一张张弯着的嘴巴，在刺眼的白纸上笑着，在嘲笑着她的无力。

庄妍只好谎称身体不舒服，跟老师请假，提前离开了教室，逃避了这次小考。

当她从老师那里如获大赦，走出教室时，她似乎感觉到了很多目光，那些目光里有着某种看热闹的成分……

尽管老师只是表现出很关心的样子，和她说一定要好好休息啊，很快就要有大型考试了，不要为其他的事情耽搁了。

可是那些捕风捉影的同学，仿佛都看破了她的伪装，仿佛他们都知道她已经做不出题来了，知道她的脑子因为之前的事情乱成一团，所以才这样逃开……

很快就要到高三年级统考了，那时候无论如何也纸包不住火了……

庄妍提前回了家，在路上，她去一家专门的用品店买了一只最简易的小香炉，主要是为了方便，不被家里人发现。

那天，她再次点燃熏香，目光跟随着氤氲开的白色烟气中的蝴蝶飞舞着，很快就回到了梦境之中，那个美好的世界……

她发现在那个虚假的世界里，自己内心之中有什么东西被激亮了。

也许，那正是店主白凌小姐所说的……

深藏在她潜意识里的欲望。

庄妍开始不断拒绝，拒绝那些平日里讨厌的同学找她讲题的要求，她甚至开始公然地表示自己讨厌某些人，公然地在同学们面前谩骂某些人，对那些讨厌的同学，她开始表现出毫不隐瞒的敌意。

若是在现实世界里，她觉得一直以温柔待人的自己一定会成为形象破裂，而遭到大家的口诛笔伐，但是这里是梦境啊，又是被她自己主宰的梦境，在这里她才是一切的主宰。

这梦境世界里的所有同学，自然都站在了她的这边，帮她一起唾骂那些她所讨厌的同学，帮她孤立他们……

这样的感觉真的好像是童话世界里的公主，她想。

她不必像以前那样，有心中喜欢的东西，就要考出更好的成绩，然后找父母索要……

而有的时候，她达到了父母的条件，却还不会被满足想要的东西。因为到了后来，她的成绩越来越好，始终保持在全校第一。于是，父母似乎也习惯了她的这种优秀。

殊不知这是她靠努力才换取的。

靠着努力换取的光耀的位置，然后就这样被别人觉得习惯成自然，被当成她必须拼命保持下来的位置。

所以尽管庄妍一直是最优秀的学生，但是每次出成绩时，都是提心吊胆，若她没有保持第一名，那样的话恐怕全世界都会崩塌了。

而在这个世界，她不需要讨好任何人，她喜欢的东西可以毫不犹豫地去买，去拥有。她想和周明约会，随时都可以一起出去玩，就算逃课也完全不会有任何问题。她也尝试着化妆，尝试着买漂亮的裙子，也不会被父母说教，被他们严肃地说现在还根本不是打扮的年纪。

在这个世界里，也只有在这个世界里……有着她梦寐以求，却也是在现实世界永远找不到的自由。

那些被加注了条条框框，表明了不断上升的明码实价才能换到的自由，在这里是可以免费取得的，因为她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而且……这个世界给人的感觉……无比真实，不是么？

物体的触感，不同时间阳光照在皮肤上的热度，食物入口时激发的味觉，还有食物缓慢消化时在胃中温暖的饱腹感……

一切一切，都是无比真实的。

如果那位店主白凌说的是真的，梦境是另外一个世界的话，那么她情愿一直留在梦境里。

然而，美好的时光总是显得特别短暂，在梦世界中度过了几天快乐的时光后，她再一次看见眼前的景象扭曲着毁灭，最后消散在眼前。

醒来时，她已身心俱疲。

庄妍已经……不想回到这个世界了。

于是她开始在每天放学之后，都去贝壳路寻找那间实现愿望的店。

贝壳路221号，偷天阁。

可是那里就仿佛是消失了一样，那条通往偷天阁的路，那黑暗的窄巷子里，除了巷口的垃圾桶之外空无一物，没走多远就穿过了小巷，到了贝壳路的店铺后身的那条街道上。

庄妍怔怔地望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绝望地想大哭一场。

这样绝望的情绪只有持续很多天，才能让她在偶然的某天，恍惚间找到那条神秘的路，最终抵达偷天阁那三层古风建筑的门前。

并不是她刻意寻找，就找得到的。

那是一家隐于都市之中的神秘店铺。只有在执念够强的时候，当心中那凶猛的困兽陷入狂暴的时刻，它才会从迷雾之间显现。而店主白凌小姐似乎也不管她如何恳求，每次都只肯给她一份的分量，并说可以下次光临。

不过幸运的是，她渐渐发现，自己找到偷天阁的时间间隔，开始变得越来越短了。

最开始也许需要一周的时间，才能碰巧到达偷天阁中，但是渐渐的，只需要四五天，又渐渐变成了两三天。

每次她从白凌小姐那里取到熏香，就会立刻回家点燃，进入到梦境之中。

她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这梦境的世界。

是的，如果说真的有两个世界的话，真正出错的，真正虚假的……真正背叛了她的付出与期待的……反而是这个现实的世界啊。

这样的想法在庄妍的内心慢慢成型，她的生活变得越来越充满了颓唐与荒芜。

她在学校的表现越来越倾向于自我封闭，也不再理会其他同学。

上课的时间，那些曾经熟悉的算式与解答，变得越来越陌生，她只是呆滞地看着。老师没有觉察到她的不对劲，只觉得她是好学生，自然是都会的，所以才会走神。

她在本子上乱涂乱画的时候，老师也会觉得好学生嘛，听普通学生学到的程度自然会觉得无聊的，也就任她去做了。

终于还是临近了那天……

传说中的，高三年级第一次统一考试。

那天之前，庄妍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忐忑，努力复习了彻夜，她的心中油然生出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可是这种复习收效甚微，第二天坐在考场里的时候，面对那些试卷，虽然能找到一些“曾经的感觉”，可是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审题，作答。

第一遍粗略地看过卷子，她就觉得自己的心中凉了一大截……

她希望这是在梦境里的，希望这会和梦境一样，像是有小叮当那会自己作答的圆珠笔，可以自然而然地写出答案。

然而现实并不能如此。

那天考试结束之后，庄妍再一次得以找到偷天阁，她那忐忑的心情，只有那熏香才能让她体验到最美好的逃避……才能稍稍缓解那大难临头的感觉。

她在梦世界中停留的时间越来越久，这里的一切反而显得越真实，越温暖了起来。

在外面的世界她越痛苦，越忐忑，在这梦境之中，就变得越来越凶恶、任性，她可以支使周明和她一直讨厌的那个体育生林婷断绝一切关系。她甚至找到了负责训练体育特长生的老师，要他把林婷开除出田径队。

一切都顺利得出奇。

她亲眼看着周明与林婷断交，老死不相往来，连见到她时，周明都会是仿佛看见一只讨人厌的苍蝇那样，露出厌恶的神情。

她亲眼看着林婷的训练成绩越来越差，直到被体育老师开除出校队，取消体育特长生资格。

她从这些之中获得了卑劣的幸福感。

每天她挽着周明的手，享受着这帅气阳光的男朋友对她无微不至的呵护，她讨厌的人，都会获得应有的下场，像是故事里不得善终的反面人物。

可是……梦境终究还是会结束的。

渐渐地，她发现当这梦境结束之时，她会忍不住难过地哭起来。

那天还是来了，仿佛是神话中的审判日。成绩出来，鲜红的大榜刺眼，黑色的墨字仿佛不断地散发着呛人的烟气。

第一名那个光耀的位置不再是她了。

而是那个一直居于第二，一直在她下面的同学。她经常装模作样地和她请教问题，也经常约她一起去小卖部之类的地方，可是庄妍每次都看得出她那包藏的祸心。她就在等着这一天啊……在鲜红的大榜上把自己踩在脚下……

可是……第二名、第三名……依然没有看到她的名字。

直到很下面……很刺眼的位置……

“37名：庄妍。”

仿佛是一记深水炸弹，她觉得双耳在发出嗡嗡的鸣声。周围看大榜的同学发出的议论声仿佛都是在谈论她……谈论她这次成绩一落千丈的事情……那些议论声中带着嘲笑，带着惋惜，尽管她听不清楚，可是她下意识地认为，所有人都在敌视着自己。

这种事……不可能的吧。

果然……这个世界才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