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这个世界才是虚假的。

庄妍想起庄周梦蝶的典故。

这个世界上，又有谁能知道，是他做梦变成蝴蝶，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他呢？

那么……是顺风顺水享受着完美人生的她，做梦梦到了现在这窘迫才对吧？

庄妍这样告诉自己，努力迈动双腿，从那刺眼的榜单前，回到了教室里。她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很深很深的水底之下，周围人那仿佛带着敌意的目光、带着嘲笑的眼神……那光耀的第一名位置从神坛跌落，大家不是都喜欢……都期待着这样的戏码么？

那天她再度来到了偷天阁，再一次在萦绕的熏香之中，被那烟气中飞舞的蝴蝶引入梦境的世界。

不，她开始强迫自己相信，这才是真正属于她的世界。

她一次次来到偷天阁，一次次取回那帮助自己回到“原本世界”的钥匙，她感到身体一点点虚弱了下去，可她却没有感觉到害怕……

毕竟……在梦境中死亡的话，才是真正回到现实中去的途径吧。

就在刚刚，她在梦世界，亲手杀死了让自己讨厌的林婷，没人会发现这种事，大家发现她倒在血泊之中，也只会觉得是那个讨厌的家伙罪有应得，没有人会同情她，帮助她。因为她是梦境的主人，她掌控这里的一切。

但是……

庄妍突然感觉到了不对劲，因为在她杀死林婷之后，却发现自己在梦境中，看到了她最不想看到的一个人……

贾晴明……

那个男生……他似乎只是个新转来两个月的高二年级转校生，但是庄妍总觉得他很不同寻常。因为，她曾经在从偷天阁离开时的路上见到过他，最近一次取药的时候，又发现他就在偷天阁，在那家实现愿望的店内打工，当时她撞见他的时候，他正在二楼打扫卫生。

那家伙一定是知道了这件事，来阻止她的吧？一定是的吧……

不……她不要……她不要回到那个可怕而冰冷的世界……

想到这里，庄妍不禁紧紧缩着身子，发出轻微的颤抖。

“放心吧。我会帮你的。他永远没办法到你的面前。”周明温柔地望着她，对她说道，在他的眼中，庄妍突然读到了一些奇异的感觉。

那是一种……让人无比安心的感觉，好像他并不是一个存在于梦境中的，根据她的记忆延展开的幻影。就好像……好像是一个活生生存在的人。

她点点头，轻柔地对他说：“嗯。”

————

“所以说，离开这里吧，走得远远的。这是庄妍她自己的选择，小生会倾尽自己所能，帮助于她。所以还请管理人先生，不要为难小生才好啊。”

讲完了庄妍的故事，面前这身穿长袍马褂的古风男子，抬起双手，对贾晴明拱手作揖。他有一双秀美的丹凤眼，长相英俊，此刻正礼貌地试图劝退他。

这古风男子，便是庄周梦。

他此前如是自我介绍过。贾晴明也后知后觉地，从他身上散发着的灵气认出，他就是那能让人掌控梦境的熏香庄周梦，确切地说，是那熏香凝聚出灵智而生成的灵。

“不，我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难道你就要帮她这样逃避开现实的生活吗？”贾晴明坚定地望着他。

“那现实……又有什么好的？在这里，小生可以让她拥有一切。她永远不会受伤，也永远不会难过。不是比她所生活的世界，美好很多吗？她会一直快乐下去，没有烦恼，没有无法满足的愿望。”庄周梦冷冷地说道。“我也是为她好。现实、虚幻？呵呵呵。是真是假？世人看不清楚的，终其一生也难以分辨。这是另一种生活，庄妍只是选择了这个世界，抛弃了那个世界，如是罢了。”

“你口口声声说是为她好，可事实上呢？！”贾晴明愤慨地喊道，“她在那个世界拥有的一切都失去了，庄妍妈妈每天以泪洗面，她知道女儿的情况不同寻常，可是现在，没有人相信她的直觉。庄妍她……她本来可以有很好的生活……可是……可是……现在那一切，全都被你毁掉了。”

“看来，是交涉失败了。”庄周梦淡淡地说道，声音里浸满了叹息般的口气。“不过，管理人大人，你的虚张声势，小生早就看穿了的。”

贾晴明有些震惊地望着他，努力不表现出被看穿的惊讶来，虽然他知道自己只是纸老虎，即便被看穿了也不愿意自己把自己外面这层纸壳戳破。

“阁下确实是管理人没错。可惜了，阁下有权却无力。权力二字，之所以被今人拼合在一处，自然有着玄妙的原因。”

他抬手一伸，将长长的袖口抖开，露出了一双文人一般细弱的手腕，手里那把古时文人所用的纸扇，在胸前微微展动。

“有力却无权，就像是肆虐人间的妖魔，或是怨念过于强大的鬼灵，无论身怀多么强大的力量，都最终要遭到天劫的处罚。只落得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他说，扇子收展之间，发出清脆的开扇声，像是一个说书人。

“有权却无力，就像是阁下一样。身为管理人，有对妖魔鬼灵的杀伐之权，可惜却没有力量。因而阁下的杀伐之权，在小生面前只是空谈罢了。”

他微微一笑，手中的折扇一挥，便有好几根银针反射着奇异的光辉，从他的扇子飞出，朝贾晴明攻来。

在狭窄的楼梯间之中，贾晴明只得尽可能迅速地退避闪躲开，但那银针却又在空中突然转向，完全违背了应有的物理法则……

这是……没错，这里是他……是庄周梦主宰的梦境，这里，他才是真正的法则。

已经无处可避的贾晴明抬起胳膊，想徒劳地挡一下，那样最多受伤，至少不至于被刺到什么要害部位，失去行动能力……

他是按照电影里的思维，如是思考的，虽然擅长近身战的小白很想纠正他，对于没有经过训练的普通人来说，任何部位传来的剧痛都足以使身体短暂地失去控制，因为疼痛而自然抽搐大脑空白什么的……不过小白并不在此处，而是在自己有着地暖的温暖舒适的小狗屋里呼呼大睡。

但是，意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产生，贾晴明放下抬在身前的双手，看见自己的身前屹立着一个高大而健壮的身影……

尽管只是一个屹立在身前的背影，但那硬气的短发和身姿的轮廓还是让贾晴明一眼认出了他的身份。

他是袁木头……

而袁木头突然出现在这里，他看着自己的双手，一脸懵逼。显然他发现自己是突然出现在此处的，而几根银针正朝他飞来。

然而就在他抬手要挡的时候，却见那些银针自己融化了，好像被什么东西烧化了似的，然后连滴落的液体都消失不见。

“居然是……阳性体质……”庄周梦眼中露出惊骇之色，急忙向后退了退。

毕竟他是那熏香所凝聚的灵体，本质上是阴灵的一种，只是因为并不行走于阳世，而是存在于阴灵的世界——梦世界之中。所以严格意义上讲，庄周梦算不上鬼灵，但却是从本质上与鬼灵相同的东西，对于袁木头这十分充沛的阳气，天生就会有一种畏惧之感。

“我……我在哪？”袁木头不禁问。

“这里是庄妍学姐的梦境之中。”贾晴明走上前说道，“现在不是解说的时候……现在的问题是……”

他的目光锁定了庄周梦。

为什么明明并不是自己强力，反而这时会感到一股要打赢了的豪气是什么鬼啊！

正在他要十分不正常地喊出一句，类似于“去吧，袁木头”！这种仿佛只应该出现在《口袋妖怪》系列的羞耻台词时，这楼梯间突然亮了起来。

刺眼的白光从窗外射入，瞬间让这里变得亮若白昼，仿佛是高瓦数的探照灯照入室内。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外面传来经由喇叭扩音的喊话声。

这种教科书一般的喊话是什么鬼啊？！而且……为什么他们会被包围？难道是因为庄妍学姐在这梦境世界里杀死了林婷学姐……所以触发了警方的……

不，这不可能，因为他曾经尝试用自己的手机报警，但是根本是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会出现这样的变故只有一种可能……

“糟了……是它来了……”庄周梦一改那文绉绉的优雅之相，眉头紧锁。

袁木头见状，也放下了那敌意戒备的姿态，大概是因为不清楚庄周梦所说的究竟是什么，但是他也隐隐感觉得到他口中的“它”是多么可怕的东西……

“那东西是魇，被人们称为梦魇的存在……”贾晴明说道，前面的话是解说给袁木头的。

后半截话，他转向面前长衫折扇的庄周梦：“我来梦境里，不仅仅是要帮庄妍学姐离开这虚妄的梦境，回到亲人朋友身边……还要做的是，在魇吞噬这个梦境之前，救她出去。庄周梦的气味……对于魇来说实在是太鲜美了，况且，还有长期滞留已久的活人的气息……”

“所以说……确实是小生害了她么？”庄周梦目光闪烁，声音有些嘶哑。

“梦世界虽然美好，虚妄与现实的界限，在你看来固然是模糊不清的。可是梦世界对于庄妍这样的外人而言，意味着更大的危险。”贾晴明说。

“确实是这样呢。”庄周梦微微低头。“那么，小生知道了。”

他挥了挥手中的纸折扇，这楼梯间的场景突然改变，变成了一个充满电脑屏幕的房间，从这些挂在墙上的屏幕里可以看见学校每一处监视探头拍摄的影像。

一楼几个入口与楼道的影像之中，数不清的穿着防弹马甲，手持枪械的人正在迅速地前进。仿佛电影里闯入大楼解救人质的场景一样，他们有条不紊地扫清这大楼的每一个角落，行动起来互相配合，小心翼翼。

简直像是电影里的飞虎队一样啊！

贾晴明看着监视器里的场景，没想到这梦魇现在还够高科技的。

“它……它们已经闯进来了。这就是魇吞噬梦境的方式，虽然在广阔的梦世界看，是把幻梦之花从根系开始枯萎，但在具体的梦境之中，是一点点把原本美好的梦境变成可怕的噩梦……越美好的梦境……坠落为噩梦时对于魇来说，也就更美味。”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庄妍学姐的梦境会从她呼风唤雨的美梦突然坠落……最终变成因为谋杀林婷学姐，而遭到逮捕的结局……

“小生会倾尽所能，拖住他们。你们去找她，去找庄妍。”庄周梦盯着贾晴明，脸上的笑容温润如玉，说到底，他确实仿佛是一位从古代穿越而来的翩翩君子。

“带她出去，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