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了？”

贾晴明听到电话里萧姗姗上气不接下气的焦急声音，立刻问道，萧姗姗也迅速地把整件事情的经过转述给他。

与贾晴明通过电话之后，萧姗姗就按照他所说的猜测去了庄妍学姐的家中。庄妍妈妈在家，并热情地接待了她，告诉她庄妍确实刚刚回家不久，她说是在医院病房待久了所以觉得有点闷，想回家躺一会。

可是当庄妍妈妈带萧姗姗去敲庄妍学姐的卧房门的时候，却一直没有得到回应，门也被从里面锁住了。因为上次庄妍学姐昏迷的事情，庄妍学姐的父母也觉得有些后怕，所以特意找出她的房间钥匙，以防再有那样的事情发生。

打开卧房的门之后，只见庄严学姐躺在床上，似乎又一次陷入了昏迷之中，而在床头，萧姗姗找到了贾晴明上次发现的那个奇怪的香炉，里面正在燃烧着某种奇异的熏香。

现在庄妍学姐已经被送到医院，但是各种检查均表明一切正常，唯一无法解释的是她昏迷不醒这件事。

贾晴明皱着眉，身体突然仿佛被雷击过一般动弹不得，呆立在原地。

他只能深吸一口气，最后说：“好，好，我马上去。”

放下电话，但他已经无心继续吃饭，只好起身对白凌她们道歉，为自己的中间离席道歉：“啊，抱歉，鱼汤的话锅里还稍微有一些。我这边突然有点要紧事……”

“是那位客人的事？”白凌望向他，那锋利的眼神仿佛已经看穿了一切。

“嗯……是。庄妍学姐出事了。”

“啊啦，那么还请晴明先生稍等片刻……”但看穿了一切的白凌反倒一点都不着急，仿佛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但我这边……”

萧姗姗在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很急迫，似乎是出了很严重的事。

“即便你现在赶去，怕是也起不到什么实际的作用吧？不如来与妾身一谈。”白凌用手帕轻轻擦了擦嘴唇，而后向小黑和小白颔首，礼节周到地起身离席，而后不紧不慢地引贾晴明到了内室。

白凌坐到木质的贵妃榻上，朱唇轻启，开口说道：“妾身想问晴明先生一个问题，妾身不在店里的时候，那位客人来过的。对吗？”

“对……当时我正在二层打扫，庄妍学姐说，是和白凌小姐约好，来取药的……”

“然后晴明先生就把熏香给了她？”白凌问。

“那到底是什么药？……白凌小姐，”贾晴明抬起头，他的身体变得绷紧，望向白凌的目光里泄露出一丝敌意来，“白凌小姐你从一开始就知道那种东西吧……究竟是什么？”

“很不错的眼神呢。”白凌望着贾晴明这副似乎带着敌意的样子，掩住嘴轻轻地笑道，“可是，那种事情是晴明先生自己擅自完成的，是晴明先生自己，亲自放下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呢。”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么……

“那东西……到底是什么？”贾晴明问，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似乎在害怕白凌将给他的答案。

“那熏香名为庄周梦。”白凌轻笑着，向贾晴明解说，她那温婉的声音念起古时的书文，总是契合得十分完美，“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是……庄周梦蝶的故事？”贾晴明反应过来，这似乎是语文书上的课文之一，教科书上的内容，大概算是他为数不多的古文素养的来源……和他的同龄人差不多。

白凌点点头，继续说道：“《齐物论》中的文章，说庄子庄周有一天做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梦醒时分却恍然不知，究竟是自己做梦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做梦，成了现在的自己呢？”

“所以说这熏香的作用是……”贾晴明目光凝重。

“是梦境呢。”白凌说道，“可以被自己掌控的梦境。在那个世界里，你可以为所欲为，不过当熏香的气味散尽，就会醒来，梦境也会消散。”

“为什么……给她这种东西？”他望着白凌的目光。

“庄周梦，本来就是偷天阁很重要的道具呢。很多人类怀揣强烈的愿望来到这里，但那些愿望隐藏在他们的潜意识之中，浑然不知，有时候就需要这样一点点外力……他们入梦，梦境总是从他们最熟悉的场景入手，但他们心底的愿望，会一点点改变梦境的世界……”白凌缓缓为晴明解说，声音轻缓有如音乐，可是所说的内容却是令人细思极恐的。

“于是当香薰燃尽，他们醒来，本已经在梦中得到的一切，都迅速随梦消逝。那时他们便明白了心中所欲，来与妾身交换。那样的时候，他们甚至会比平常有更少的犹豫。好像在沙漠里渴水的人那样，急切地祈求心愿成真。”

这简直是奸商的手段啊！这和那种心怀鬼胎推出试用装的商家有什么区别啊啊！贾晴明在心中吐槽。

但是……

“但是，既然庄妍学姐已经用过，她应该已经知道了想要的东西……来和白凌小姐你交换了才对啊，为什么……为什么现在……”他不解地问道。

“啊啦，毕竟这是很少发生的情况呢……”白凌满脸很认真的神色，盯住贾晴明，在那双深黑色的眼眸深处，似乎隐约跃动着紫色的光芒。“因为在使用过庄周梦之后，她的愿望，成为了庄周梦本身呢？”

“什……什么？！”贾晴明满脸震惊。

“没错哦。但是，从梦中醒来之后，她不想从妾身这里实现愿望，她只要庄周梦本身，她要得到这种能被自己完全掌控的……梦境。”白凌定定地盯着他，仿佛自己在陈述一个最简单的事实。

贾晴明望向白凌，震惊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他不敢想象，真的会有人做出这种耸人听闻的选择吗？

所以庄妍学姐这段时间才会显得那样憔悴，就是因为这种梦境吗？

“这样的事情也并非不能理解的哦。晴明先生可听说过……《一千零一夜》的故事里，有一个故事叫做终身不笑的人。说是有一个人不顾朋友的劝阻，进入了一个神秘的房间，在里面体验到了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美食、美酒、美女……可是几天之后，一切都消散了，他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虽然也是锦衣玉食，可他却再也感觉不到快乐，于是每日长吁短叹，悲伤度日……”

白凌缓缓说道，那优雅的声音与带着奇异紫色的眼瞳里，都盈满了一种远远超脱于人类的情感……

那是悲悯。

这样的眼神，让贾晴明突然想起那天雷暴雨中的破庙，白凌击败那陶土中神灵寄生而拼成的巨人时，就是以这样悲悯的眼神与姿态，如神明般降临的。

难怪……

难怪庄妍学姐会变成这样，成天忧心忡忡，放学之后便来到贝壳路上，寻找偷天阁的所在，可是却只能靠对那“可以完全掌控的梦境”的渴望不断积累加深，方能再次找到去偷天阁的“路”，再一次从白凌小姐那里得到那仿佛令人成瘾之毒的……“庄周梦”。

简直是饥饿营销一样的手段啊！

而且毕竟庄周梦幻化出的那种美丽的梦境……那是一种比什么都完美的境界，心中所愿都可以在梦境中化为最真实的体验，在现实世界里即便实现了自己的一个愿望，还会产生出新的欲望，现实之中人与人之间充满了矛盾的区域，世界不可能围绕着任何人转动。

可是在那个地方……在那种梦境里，平常难以得到的，在那里却是不变的铁则。

“那……那么……庄妍学姐的……代价是……”

“庄周梦并不是商品，只是偷天阁服务的附赠品罢了。”白凌小姐微微笑道，“附赠品是不需要代价的。”

但是……

但是！根据贾晴明的经验判断，这是不可能的。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白凌小姐这里向来没有免费的东西，哪怕是他做的一顿简简单单的餐食，都可以算作代价。

所以，像这种，白凌小姐没有主动收取代价的东西……

它的代价一定比偷天阁中那些有价的商品更可怕！

“啊啦，被晴明先生看穿了么？”白凌眯起笑眼，她身上那牡丹盛放的汉服散发着若有似无的香气，“晴明先生是否相信，梦境是另外一个世界？”

“另外一个……世界？”

“没错，另外一个世界。可以称之为梦世界……那里就好像是把现实世界投影进入，并将一切囊括其中的镜子。与其说梦中的一切都是虚假的，不如说……那里本是灵的世界，是人们在头脑中深刻的映像，被带去梦世界的灵。所以那里才可以无限地贴近现实的世界，景物也好，人物也好，触感也好。但是……”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起来，

“但是我们每个人进入梦世界的时候，其实都是无意识的，所以我们都只是梦世界中短暂停留的过客，并非是那里的居民。然而……如果一个人频繁地进入梦世界之中的话，尤其还是借助庄周梦这样的东西，形成以自己的愿望而变化的梦境，就会迅速地消耗他在现世的阳气。而在梦境里呆的时间越长，就会渐渐被同化成梦世界的居民……”

白凌款款起身，走到一旁的梨花木梳妆台前，那梳妆台上镶嵌着一枚铜镜，她拉开抽屉，拿出一张鲜红的唇脂，张开小口轻轻抿住。

“梦世界的……居民？”

“没错，在现实里便是陷入昏迷，永远无法离开梦世界，直到现世的阳气消耗殆尽，迷失在梦世界中，最终成为……”她说到此处，刻意地停顿了一下，娇嫩的嘴唇染上的色彩鲜红如血。

“……梦世界的养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