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世界的养分?!”贾晴明震惊地问道。
这几个字每一个他都认得,然而这些字串联在一处,就变成了一个非常诡异的说法,让人不敢相信。
养分,这样的说法实在是太耸人听闻了。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什么可怕的东西……
就像是植物,它们的养分来自于土壤的肥料,而土壤中的肥料多是来源于被分解的植物与动物……来源于它们被分解掉的……尸体。
那些尸体腐烂被大地所吸收,才会化为养分成为植物生长的食粮。
只是看似很平常的过程,但事实上有着太多残忍的因素蕴含在其中。
“简单的说就是死亡,不过有更可怕的事情。”白凌说道,“梦世界是一个完全由阴灵构成的世界,灵构成了这个世界的基础,梦世界中的一切都是人的意识所生成的灵,它们以从现世带来的映射欺骗人类的感觉,从而从做梦者与梦境的互动之中获取少量的阳气作为养分。”白凌说,像是思考了一番,她打了个比方。“就像是……伪装成好友来借钱的骗子?”
为什么这个比方这么的现代啊?!而且……吸取阳气么……那种事……
似乎意识到了贾晴明对这种现象的恐惧感,或者说所有凭借阳气维持身体机能的生物听到这样的说法都会有本能一般的恐惧……
于是乎白凌继续解说道:
“不过那些灵获取的阳气非常少,所以说做了梦,尤其是喜悦、悲伤、恐惧这样强烈情绪的梦,醒来总会比无梦时疲倦一些。就是阳气消耗得较多的缘故。不过并不会过分影响人的生活就是了。毕竟阴灵这种存在,天生就是会吸取人类的阳气的。只是现实之中,很难做到这种事,因为阳气对于它们而言,天生会产生畏惧和灼烧般疼痛。而现世之中的生物阳气更加旺盛,所以晴明先生见到的鬼灵,往往都是依托于物的。”
贾晴明点点头。似乎确实是这样的:吴耀学长的鬼魂依托于实验室的那只柜子,而贾善生大叔那个假山神的灵也是从陶土神像里生出的。那些类似于“凭依”的东西都是物体,而不是什么生命。
“可是在梦世界之中,情况就不太相同了,阳气会更容易从做梦者的灵中流失,成为游离态的东西,很容易被梦境中阴灵吸收。也容易吸引来……某种可怕的东西。”白凌的声音变得森寒。
“什么?”贾晴明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梦世界中的猎食者,名为魇。也就是俗称的梦魇。它喜欢毁灭人们的美梦,从噩梦产生的惊吓中获取自己生长的食粮,也就是那些负面情绪产生的灵。越美好的梦境,被毁灭之后产生的食物,也会更多、更美味。所以它会等待,会圈养人类的梦境,尤其是……沉迷于庄周梦形成的完美世界的人……是它们最喜欢的食物呢。”
“所以说……所以说……”听到这里,贾晴明的声音都颤抖了起来,他意识到了这可怕的事实。
“所以我才会说,庄周梦,并不需要代价,或者说,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代价呢。”白凌缓缓说道。
“为什么……为什么要给她那种东西?”贾晴明盯着白凌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有一种莫名的痛苦和愤怒在他的心中燃烧着,有什么东西,灵魂深处的东西,仿佛在那里寄宿着什么猛兽,就要挣脱锁链,呼啸而出。
那种东西……是愤怒凝结成的,赤红色的灵。
从他自己的灵魂深处映现在天眼之中。
“很不错的眼神呢。”白凌望着贾晴明的样子,笑了笑说道,“可是,那位客人她很清楚这种东西的代价,但最终依然做出了选择。那是她的选择。她既然是以完全自由的意愿做出了选择,也愿意、并能够付出代价,那么妾身就会帮她实现。怎么样?晴明先生觉得这种事很残忍吗?或者可以试试,杀了妾身。”
她望向贾晴明,眼神看起来像是深不见底的寒潭,将他内心之中那炽热而火红的灵瞬间冷却。
当贾晴明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一只手正紧紧攥着白凌小姐的领口,作出一个颇有威胁性的姿势。
他意识到,自己竟然做出了这样冲动的举动……因为愤怒,因为那种炽热的愤怒之灵在一瞬之间占据内心。
“妾身说过,晴明先生是阴性体质之人,容易遭受鬼灵的侵扰……相应的,灵,对于晴明先生也是一样。人类只要产生强烈的情绪,就会催生出灵来,虽然那是极为短命的灵,但是往往也可以成为极为强烈的存在……更容易,侵占晴明先生的内心。”
贾晴明松开了紧握的手,刚刚被他抓住的衣襟松垂下去,蓬蓬松松的衣料间,倒是露出了一大片雪白的肌肤。
白凌调整了一下衣领,于是贾晴明看见那些晃眼的白色迅速在视线之中掠过,感到有些尴尬。可是,除此之外,心中那在此前汹涌的感觉,依然无法退去。
为什么会突然做出那种事,在完全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被自己的情绪的灵,控制了身体……
贾晴明深呼吸了一下,避免再次陷入那种境地,他正色地望着白凌小姐,开口说道:
“可是……她还有自己的人生啊……就是因为这样的东西,庄妍学姐她……庄妍学姐她把什么都放弃了。全校第一的成绩……愿意和她复合的男朋友……她本应该有的美好前途啊……一切一切……都放弃了,只为了那个……虚无缥缈的梦……”
说着说着,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哽咽了,有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人类还真是有趣啊。前途什么的,未来什么的……明明都只是那么短暂的生命里的东西。”白凌依然只是掩嘴轻笑,凝视着贾晴明,“妾身活过如此漫长的时光,生老病死,数不清的人明明活着,却畏惧各种事情,畏惧别人的目光,不敢做出自己的选择,就那样度过短暂的生命……那样的人太多太多了,能这样不为世界的表象所迷惑,也不失为一种勇敢的选择呢。对吧?”
白凌的目光盯着贾晴明,缓缓吟诵着那句古文以作结:“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但我必须……必须阻止她……必须……”贾晴明紧紧捏着拳,“哪怕是她的这种选择,哪怕是她自由意愿作出的选择……可是世界上……还有很多与她,与庄妍学姐有关联的人啊……她怎么可以单方面的……”
他的声音颤抖,强烈的情绪在声音之中炸响。
白凌轻轻拍着手掌,似乎在为他所说的话鼓掌:“那么,去帮她吧。”
她这突然说出的话语,出乎了贾晴明的意料之外。因此他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明明刚才还在说那样的话,好像是“反正是客人自由的选择”、“绝对不会干预”之类的话,现在却……
“怎么了?晴明先生不要把妾身想像得那么邪恶啊。妾身只是觉得人类生命短暂,挥霍也罢,珍视也好,都太过短暂了。妾身之前确实说过,客人的信息,妾身绝不会透露。那么晴明先生可知,为什么今日妾身会告诉给先生?”白凌狭长的美眸望着他。
贾晴明略微想了想这个问题,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白凌小姐确实曾经说过那样的话,所以即使是在贾晴明的一再追问下,她也只是告诉贾晴明,这是“客人自己的选择”。
关于庄周梦、梦世界,以及庄妍学姐所背负着的风险……
她在此之前也确实是只字未提,或者说是在她这次出门之前确实是这样的。但是现在,她却把这一切都和盘托出,毫无保留。
难道说之前是因为白凌小姐宅了太久不见阳光所以内心变得阴暗了么?终于出了一次门所以变得神清气爽?
刚才还无比凝重的贾晴明,此刻心中又可以不正常地猜测起来了。
因为……白凌小姐的身上虽然笼罩着神秘,可是对贾晴明而言更多的,是一种安心感,好像只要有她的帮助,一切危机都能迎刃而解。
“晴明先生以为,妾身今日为何不在阁内?先生以为,妾身又是为何让先生打扫偷天阁的二层呢?”白凌笑吟吟地说道,引导着贾晴明的思路,“偷天阁的二层并无重要的物什,那些古老的东西本就积灰已久,又不见得能派上用场。即便打扫了,长久弃置不用的话,依然就尘埃遍布,打扫或是不打扫其实也没有任何区别。”
白凌已经提示到了这里,贾晴明以他正常的智商自然是完全明白了。
“你这分明是在钓鱼啊?!”贾晴明愤怒地叫道。
白凌只是用汉服的长袖掩着嘴,轻轻地笑。
“所以说!被拖动的梯子,故意没有关严实的抽屉……完全是在引导我调查的么?!所以说,白凌小姐你早就知道庄妍学姐会在今天到阁里,再次索要庄周梦,所以才特意让我来接待,因为这样算是我擅自做主,与她扯上关系的啊!”
“没错呢,晴明先生一点就透,真是聪明之人呢。毕竟妾身是偷天阁的店主,是个生意人,只管促成交易,至于交易的物品,对那人而言好或者不好,都没有分别。”白凌淡淡地笑道,“就像天道呢——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意思说天道看待万物,没有任何分别,是好,是坏;是生,是死;是创造,是毁灭。都没有任何区别。”
白凌望向贾晴明:“但晴明先生身为管理人,既然最后的庄周梦是晴明先生给她的,此事便是晴明先生所为,与先生息息相关。晴明先生自然就可以介入此事,而妾身也可以从中获得更多的代价,又有什么理由不为晴明先生提供信息呢?”
这……
贾晴明眼角抽搐。
完全是在钓他这条大鱼啊!至于随便找个理由,暂时离开偷天阁,完全是为了把他拉下水的啊……
“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贾晴明只有仰天长叹,自己简直是个废喵了。“还有,什么叫反正早晚也会积灰尘,就不去打扫啊?!无论用还是不用,也需要认真打扫才是的啊!那种东西是生活态度!”
“好。”白凌笑了起来,“那么,事情结束之后就把二楼好好清扫一下吧。妾身应该重新树立起生活态度才是呢。”
“这就对了啊。”贾晴明说,白凌小姐终于虚心纳谏让他觉得很开心,然而他突然眉头一皱,发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等等……打扫二层的话,不是我做么?!”贾晴明发出了绝望而痛苦的哀嚎。
“是的呢。”白凌掩着嘴,露出奸商的笑容。
“好了,玩笑到此为止。”她笑过之后说,“妾身的那位客人现在已经陷入了昏迷,也就是说,她正处于从现世到梦世界的转化过程之中,晴明先生若想帮她,第一步要做的,就是把她带到这里来。”
“带到这里?”贾晴明问。现在庄妍学姐应该是在医院才对的吧。
白凌点点头,确认他的说法:“在医院的话,人多眼杂,而且容易出现很多变故。况且这种事情,本来也需要诸多准备才能完成。还请晴明先生先将她带到此处,届时妾身会在偷天阁内做好相关的准备,帮助晴明先生完成这个……愿望。除了带那位客人来,还要带袁先生同来,至于其他人,要一起来的的话妾身也欢迎就是了。”
想必白凌所说的“其他人”,指的是萧姗姗他们几个吧?
然而刻意在“愿望”这个词上加重音是什么意思啊?!是在提醒他要付代价的么?贾晴明跟她打交道到现在已经根本不对免费的服务报什么希望了啊!
收起心中强烈的吐槽,贾晴明觉得现在还是以帮庄妍学姐醒来这件事更要紧:“那好,我想办法带她过来。”
白凌轻轻颔首,望向贾晴明离开的背影,直到他离开,才有些无奈又仿佛觉得释然地笑了,她用忧伤的口气淡淡地叹道:
“前途什么的,未来什么的……人类还真是有趣啊。明明是群朝生暮死的蜉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