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毛第一次坐上了吉普车。

他和晁小建坐在后面中间，那两个青年分坐两边，弄得后排挤得很。

四毛心里奇怪，怎么前面空一个单人位咋没人坐？

但顾不得想这些，加上开车的，晁小建这边要四个年轻力壮的，他弄这么大的阵仗想干啥？不会是想把额拉到渭河滩活埋了吧？

刚追四毛的小伙子讲追四毛的过程，说这碎怂腿上就跟安了马达一样，把他溜美了，惹得开车的和另一个直笑。

手下大笑，老大晁小建则没笑，微低个头、面色阴沉。

晁小建这样，四毛越想越害怕，S县城流传的社会上的瞎蛋蛋将人拉到渭河滩的种种传说，又浮现在四毛的脑海。

他面上勉强挤出一丝笑，说：“小建哥，那十块钱额不要了，看在都是乡党的份上，你就放了兄弟吧？”

晁小建的三个手下又被逗得齐声哈哈大笑起来。

四毛不知道他们笑什么，直到车子开进了城关派出所的大门。

.

在派出所，警察询问四毛盗窃县医院药房的事情。

四毛如实交待了。

四毛在派出所的拘留室住了两天。

住这里还不错，有一床破棉被能睡；一天还有两顿饭送来。唯一的缺点就是没有自由。

而对四毛来说，哪怕一天只吃一顿饭，都要自由自在。

.

四毛平生第二次坐上了吉普车。

他被送到了S县东关外的戒烟所。

戒烟所是在田地里建的，除了二里路外有个村子，一片荒凉。

四毛在戒烟所又见到了晁小建。

那天四毛见吉普车拐进了城关派出所，心里就明白了一切，晁小建为了立功、撇清自己，带公安局的人寻四毛。不过四毛见不是开到河滩，也放下了心。

幸好四毛是未年成人、且未满十四周四，不够追究责任的年龄。派出所也懒得通知其在外地的家属，就以四毛有吸毒嫌疑，交他交给了戒烟所这边。

晁小建见了四毛跟没事人一样。

烟所是通铺，当晚管教落锁走了以后，一个臂上绣龙的男子靠在铺上，就把四毛叫到了跟前。

先把四毛姓名、籍贯、刚“纳熏”还是“纳”了有几年的问了，对他说：“额是这儿的老大，本来新来的人要当尿架子，这是这儿的规矩；看你娃碎，承不起，晚上额们撒尿，你要随叫随到、把桶提来，听下了没有？”

四毛在这里再不认识谁，叫了一声“小建哥”，求助于他。

没想到晁小建不但没帮他，反而说：“老大都没让你当尿架子，都放过你这小屁孩了，你还想干啥，别不识抬举！”

四毛才知道“一零七”的老大晁小建在这里并不算个啥。

四毛随遇而安惯了、你想火车站候车室里灯是常明灯、不时大喇叭播音、外面火车进出站的长鸣，都能安然如睡；更何况这里，不过是环境差一些。

四毛做梦，梦见自己在五一副食商店，架子上都是琳琅满目的好吃的，商店里大白天没有一个人，意味着四毛可以随便拿随便吃的；四毛正在左顾右盼、想着从哪里下手好，画风突变，不知从哪里飘来一股风，竟吹得他飘得起来，咦，真有趣．．．．．．

“啊——”四毛瘦骨排排的后背忽然一阵巨痛，他痛叫了一声，睁开了眼睛。

原来不是从云端掉下来了，是两个烟民抬着他，将他扔到了地上。

却是有烟民半夜要撒尿，叫四毛叫不醒。

“臂龙”走过来，给了四毛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警告。

四毛再不敢睡踏实。

.

烟民们白天是要到附近的砖厂劳动的。拉砖、码砖。

烟民们普遍很瘦，但不敢偷懒。都是好吃懒做或学坏才抽大烟的，本身抽大烟身上就无力，看一个个的衰样，没了晚上折磨他时的凶蛮，四毛在心里直叫“该”。

四毛最佩服这里的管教，特别是武管教——武前进。

武前进一米八几，身子胖大，烟民们背后都称他为“武肘子”；站到那些弯腰干活干瘦的烟民里面，这对比就更明显了。武前进大胖黑红脸，大眼、宽鼻、厚厚的嘴唇，脸上还老带着笑，就象一尊弥勒佛一样。

但烟民们最怕这尊佛。

家属们送来了东西，里面当然少不了一条香烟，这是烟民们最爱最不可少的。烟民们拿到了烟，第一件事就是孝敬“武肘子”两包。

劳动中间，哪个烟民想喝口水或抽根烟，是先要向“武肘子”报告得到允许才行的；要是想吸烟，都要先点头哈腰地给“武肘子”发一根的。“臂龙”也不例外。

在“武肘子”这里，“臂龙”却又算不得啥了。

烟民想撒尿打报告，得到允许后，走到一边“哗哗哗”地撒尿。“武肘子”有时兴致来了，就无声息地来到后面，喝一声“止住”，那烟民正“哗哗哗”畅快着就得立马止住、不能再有一滴滴下；不然“武肘子”就要用手里提得竹板子，在烟民喝的水桶里蘸了，抽这个烟民的光屁股蛋，美其名曰让其吃“红烧肉”。

烟民们都抱怨说“尿尿后面都要长眼”。但也无法，你正尿着发觉“武肘子”过来，要是止住了，“武肘子”又断喝一声“开撒”，这憋住了再往外撒还得个过程，吃“红烧肉”的机率更大。

“武肘子”本就高大的形象，在四毛眼里就更“伟岸”起来。

四毛初领权力的滋味，心向望之；八岁时人生初次的理想“摆个画本摊”现在想来都太幼稚，四毛心里有了自己成熟的理想——将来做个能象“武肘子”一样的人，手里有权，为所欲为。

烟民要是劳动时大烟瘾犯了，先是张口揉鼻子，再才难受呀。管教有经验，见了初兆，就会用束身带将这烟民几道子捆了扔一边，任你难受起来涕泗横流、满地打滚、脸上划得一道一道的．．．．．．

在烟所，犯人们除了按时吃药外，还有戒烟室。

戒烟室里六张特制床。烟瘾犯了，命几个烟民将你抬到床上，捆扎带扎得死死，任你大喊大叫、声嘶力竭，却是丝毫动弹不得。

烟民们最是无德，但在将人往戒烟床上抬时，想想自己在上面受的苦楚，也有同类相悲的心情，这时心里会少有的起同情之心。

戒烟所也有女烟民，人数较少，只有五六个。

四毛发现，吸大烟的女烟民年轻、长得都有几分姿色。心想，为什么长得好看都爱吸这个？难道长得难看的就不爱吸这了？

女烟民们不劳动，最多就是拔拔烟所里面的草、打扫下卫生。她们做不了重体力活是其一，最主要的是女烟民们基本呆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办手续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