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虎说:“爸,开学额都上初三了,瞎好让我中考一参加,就没啥遗憾了。”
刘爱民说:“问题是上了初三你就心甘情愿不上啦?四个娃中爸最了解你心疼你,你最听话懂事,话少其实认准了的事情犟得很。”
三虎不想放弃,但他却不能驳,因为他知道真的考完了中考,他还是想上高中的。三虎咬着嘴唇。
四毛替三虎说话,质问道:“爸,凭啥大虎二虎两个不好好念,你还叫把初中念完,额三哥爱学习,却还不叫念完?!”
三虎轻拍一下四毛:“咋跟爸说话。”
刘爱民说:“不是那回事,那几年爸身子还行,硬撑着等你两人瞎好混个初中毕业;这两年不行了,特别是那两个不争气的东西出了事,感觉象身上被人抽了筋、灯芯子快烧干的样子。唉——”
四毛不服气地道:“啥嘛,额看你就是欺软怕硬,不敢寻人家两个歪人的事,专挑额俩个软柿子捏!”
三虎用拳头暗捅四毛。
刘爱民气得咳嗽了一程,举起了烟袋锅子要打四毛,三虎忙站起拦住了:“爸你别生气,四毛小不懂啥,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那句“爸,额不念了,回来跟你一起下地干活”的话到了嘴边,差点冲出而出。
四毛仍梗个脖子不服气:“咋,额说得是实话么。本来现在大喇叭都成天喊着讲究民主,额看不想上学的就不要叫上学,想念书的叫念书;额本来就不爱念,额回来帮你下地干活,供额三哥上学!”
三虎最理解刘爱民,对四毛说:“四毛,你说得这是啥话,咋是回来帮爸,那爸一天累死累活的又是为了谁?”
一句话说得刘爱民眼窝子忽然一热。他低下头借磕烟锅子掩饰,道:“不说了,四毛你回来帮爸做活,三虎你先把初三念完再说。”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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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睡觉前,性格内向的刘三虎心存感激、喜悦,竟抱着四毛的头亲了一下。四毛笑着推开他:“耍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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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四毛只在家里务了几个月的农活,就忍受不了了。
不说最繁重的田地农活,只那些杂活十二岁的四毛都已经不行了。
拉汽油桶到水塔运水、到壕里拉土回来垫圈、到城里拉粪,做一日三餐......
去城里拉粪是最痛苦的。天不亮就跟着刘爱民拉了粪车去县城,到县城后,在人家的公共厕所把粪车舀满;这时天已蒙蒙亮了,拉着粪车往回走。
刘爱民在前面腰弓得象虾米似的拉,刘四毛在后面推。
在后面推,那味道儿浓浓;一趟回来刘四毛都有几天闻不来香臭。
走过县城的街道,经过的行人都纷纷捂上口鼻;有的人还骂。
刘四毛涨红了脸、低下了头,他是一半生气一半羞臊,怕碰上现在县城上初一的原同学。
刘四毛想了一个能偷懒的办法,就是做饭。
在地里忙到半晌午,刘四毛就给刘爱民说一声“额回去做饭了”,然后扔了农具就跑了。
做饭原先在四毛眼里很麻烦的事情,现在一比较竟成了最惬意的活儿;特别是多做了几次后,只两个人的饭,本身吃得又简单。
到了仅次于夏收的秋忙了。刘爱民也给四毛每天布置任务。他之前要求松,是因为四毛刚正式下地做农活,给他一个适应的过程;现在几个月过去了,也到了繁忙的季节了,所以要定任务了。
四毛一听就叫了起来:“这不是要把人累死吗?!拉玉米杆不是村东张家有手扶拖拉机吗,引库家不是才买的剥玉米机子吗?往年你还借人家的牛犁地,现在有了‘手扶’了,你咋还连牛都不借了?是看额能抗住去了!”
刘爱民说:“你当用人机子不掏钱?咱地里能刨几个钱,都送给人家了。娃呀,地里刨吃的,一要勤、二要省,往年额用人家牛,那是额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怕耽误了播种,你当用人家牛不给钱?不过是花费少些。”
四毛不干了,说:“额挨不起了,额不务庄稼了!”
刘爱民睁眼道:“咋,你又想上学了?你原本就学得差,现在又一耽搁就更跟不上,再别胡瞎钱了!钱本来就来得难怅,这半中腰再到县城初中插班还得寻人情。”
“谁给你说额要上学了!额都说了额不上让额三哥上,还能说话不做数。”四毛说。他有他的想法:“你给额五十块钱,额到县城摆个画本摊子,一样挣钱!”
“再别胡成了!你两个哥就跟你一样,想胡成到县城开个门脸,结果门脸还没开,先把人弄到监狱去了。”说到这里刘爱民有些难过了,擦了擦眼睛:“他俩要是听额话,乖乖到家里帮我做活,哪会有这些难。”
“开门脸跟进监狱有啥关系嘛!”四毛很不理解刘爱民咋这么粘的,说:“你到地里日死日活的忙,还不是为了刨几个钱;额到城里摆画本摊,还不是一样把钱来了,轻轻松松的。难道说轻轻松松来得钱就不是钱?咋想的!”
然而刘爱民还是不同意。
刘四毛表示罢工:“你不愿意、你没钱,那额也不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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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刘四毛本想一觉睡到晌午端,好好地把这没黑没白几个月的乏气解一解、好好歇一下。可这几个月养成了早起的习惯,到时间就醒过来了,再想睡还睡不着。
起来,吃了饭。
他披着外衣背着手,象个小大人似的到村子里转了一圈,想找人聊天;可大忙季节,都下地干活去了。
他又转了回来,闲得还有些难受,四毛拿锨把后院的猪圈洒土平了平;又提了担笼去给羊割草去了。
第二天,他美美地睡到了半晌午。吃了饭,换了件干净衣裳,到县城逛去了。
第三天早上,刘爱民把下地要带的农具装到了架子车上,推开了屋门,叫醒了正在睡觉的四毛。
他站在门口黑着脸说:“你今个儿是下地去也不去?”
趴在炕上的四毛抬着头看了刘爱民一眼,转身躺下了身子,没有理他。
刘爱民:“你娃有志气就不要吃额屋里的饭,那也是额地里打得粮食!”
“不吃就不吃!稀罕!”
“好,算你娃有本事!额看你好的不学,瞎的会学很,就跟那两个不成器的东西学成了!”刘爱民又气又痛,手都发抖了:“好,你也不要住在额屋了,也不要认额这个爸了;额能少两个儿子,也不再乎再少一个!”
躺在床上的刘四毛听这话也气得胸脯鼓鼓,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心说刘爱民啊刘爱民,你这是赶额走呢!我也不是那死皮赖脸的。
他“呼”地一下翻身坐起来:“不住就不住,没你这个爸就没你这个爸!谁离了谁地球照样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