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刘四毛做了一个梦。
梦见刘爱民拉着一辆架子车,三虎跟在旁边帮他拽着绳绊,自己坐在上面、旁边堆了好些卫生纸。
他问刘爱民,爸,咱们干啥去?
刘爱民说,到塬上张家村土壕去。
他又问,那咱们带这些卫生纸干啥?
刘爱民说,包头。
架子车一直往城上拉,到了塬顶后,过了一个村子,来到了张家村外;向右一拐,走进了张家村的土壕边。
边上已停着两辆吉普车,车旁边站的人让他们先站在这儿等着。
等了一程,他们听见有大汽车的声音,一看,一辆大卡车颠簸着一起一伏地开了过来,停下。
车上两名背冲锋枪的兵一左一右,扭着五花大绑的二虎顺木板走下了卡车,往壕底走去。
虽然壕上与壕底的距离离得远,但刘四毛却象在跟前样看得清楚。二虎被拖着反身跪下来,一个戴白手套、墨镜的公安走到了二虎的身后,从腰里拔出了手枪来,对准二虎的头“砰”地就是一枪。二虎的天灵盖飞了出去,里面白的红的东西流了出来,他“扑嗵”一下栽倒在地。有一个穿白大褂戴口罩的人走到近前,摸了摸二虎的脖子,点了点头。
刘爱民和三虎、四毛被允许拉着架子车下去。
下到了壕底,刘爱民给二虎解开了五花大绑的绳子;他坐在地上,将二虎搂在怀里,用卫生纸一圈一圈地包缠着二虎的头。
二虎的前胸还在汩汩地流着血。站在旁边的四毛奇怪,自己明明看到那戴墨镜的只打了一枪、是打在二虎头上的,怎么他的胸口会不停流血呢?
回去的路上四毛没有坐在架子车上,因为上面躺着象木乃伊头一般的刘二虎。
他们父子三人拉着架子车回到了家。
进来了两个提着小皮包的公安。一个公安对刘爱民说,额们是来收子弹费的,枪毙你娃刘二虎,需交一毛八分的子弹费。
刘爱民颤颤微微地撩起衣襟,从内里的袋里掏出了一点毛票,他抖着手数了两遍,留下了一毛钱,将其余的递给了公安。
那公安.拉开了小皮包的拉链,从里面取出一张收据,递给了刘爱民;刘爱民颤微微地接过。
四毛突然发现,那递收据公安的眼睛同戴墨镜枪毙二虎的一样,不错,就是他!那公安的目光忽然和四毛的碰上了.......
“啊——”四毛扎撒着双手惊叫一声,忽然从梦里惊醒了,他喘着粗气......
过了好一程他才灵醒了,自己刚才做了一个梦,梦里都是别人讲述的枪毙犯人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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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毛告诉栓牢,礼拜天的公判大会去看,但是不追着看枪毙犯人。
四毛想,去看,还能见二虎哥最后一面。
栓牢说,好,咱们也撵不上,除非提前知道在哪儿枪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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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体育场,大门头上插着大小不一的红旗,招展着,似过节一样。
门两边的白墙上是熟悉的标语,左边是“发展体育运动”、右边是“增强人民体质”。
看着络绎不绝的欢乐的似过节般的人群流向里面,不知为什么,四毛却站在那里腿走不动了。
栓牢没有催他,反而善解人意地说:“四毛,要不想看,咱们就逛街道去?”
四毛想了想,说:“走,进吧,额叫了你,还能不进去。”
进了大门,迎面是一面照壁,上面画着大幅的毛主.席全身像,他穿着灰色的昵大衣、戴着灰昵帽子,侧立着,面带慈祥爽朗的笑容,一只手向前伸着。
人流从照壁的两边往里。
过照壁,两边树木掩映中,各有一个露天篮球场。
再进去,就是足球场。
足球场南北向,场上中间已站满了人群,朝西面向台子。
刘四毛和栓牢发挥他们的特长,在人群中钻来钻去。
当他们觉得呼吸顺畅、眼前一亮时,已到了最前面。
前面是铺着煤渣的跑道,站着持枪的武警;隔跑道,就是主.席台。不同于以往是在台中后排摆一溜桌子,今年是在两侧摆着几张桌子,有穿中山装干部服、穿三样制服的人坐在那里,说笑着。
九点半过些,警笛声响由远及近,三辆警用吉普在前面鸣着开道,后面两辆大卡车跟随,顺着跑道开到了主.席台一边,停了下来。
耳边是人们“嗡嗡”的议论声和说笑声。四毛知道二虎应该是在那两辆卡车中一辆的;可卡车上边站了好些公安和武警,看不清楚。他想钻过去看,又怕等会儿挤不过来失了现在最前中心的好位置。
十点钟,准时,一个穿中山装的脑门谢顶的胖子拿着稿子,走到了前面话筒前,先说了两声“肃静”,然后宣布“县冬季公审大会现在开始”;接着就照着稿子讲了一大通话。什么“严厉打击”“大快人心”“安定团结”的。四毛和栓牢听不进去,看着跟前不远武警挎得枪,悄悄议论着。
那谢顶胖子好不容易讲完了话,激动人心的时刻到了,两名武警押一个,一个个脖挂大牌子的犯人被从卡车上带下来,都清一色剃着寸头或光头,从主.席台侧阶鱼贯登上台子。四毛看见了二虎,很快又看见了大虎。他心里惊诧,大虎不是被人打了吗,怎么也成了犯人?
犯人们在台上站成了一排,被按着低了头。
一个穿法院制服的走到前面话筒前,拿起手里的稿子念道:“将盗窃犯王宽转带上来!”
一个二十五六穿蓝棉袄的小伙子被押着上前几步,他胸前挂的牌子上写着他的名字王宽转,下面写着盗窃犯。
那法官微侧了一下身子,对着稿子念起了王宽转的所犯罪行。念完后宣判王宽转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半。
又宣判了一名抢劫的、一名流氓犯。
抢劫的被判了十年;流氓罪的被判了四年。可刘四毛听了半天,那流氓犯并没有做什么跟女娃有关系的事情,是打架把人伤了,这怎么算流氓罪呢?
法管又宣布:“将杀人犯林文革带上来!”
一个二十岁左右戴脚链的光头青年被往前带了几步。
底下议论声响成一片。台上法官念的四毛都听不清楚,只听见周围人的议论。
得发死了。
就是死在黑蛋的两个徒弟娃林文革和郭运动手上。
事情是在刘二虎那件事之后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