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车劳顿了几日，萨乐君和苻湛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

苻湛习惯性早起，除了打拳锻炼身体之外，他还想要去林子里看看‘小白’。

萨乐君本就是军人，作息更加规律，她原本以为苻湛要多睡一会儿的，没曾想刚围着小院跑了一圈，就瞧见苻湛掀开门帘走出来了。

“看样子村长是真的怕了，居然送给我们这么好的遮风帘！”苻湛捏了捏悬挂在门外的熊皮，扭头看向萨乐君。

“李全柱哪里会舍得，这风帘应该是他家里用着的，八成是丁烨替我们讨来的。”

萨乐君笑道：“这风帘是用兽皮拼接制成的，喏，你手边摸的那块是当初阿辽送的那块熊皮的边角料。”

“阿辽……”苻湛脸色忽然一变，警惕的环顾四周。

“别看了，他肯定早知道我们回来了。”萨乐君不以为意，脸不红气不喘，依旧在小院子里慢跑，做有氧运动。

苻湛裹紧了衣领，也加入了萨乐君的慢跑队伍。

“阿辽估计要等丁烨大哥走了才会主动找我们吧。”苻湛猜测。

“或许吧，谁知道呢！”

萨乐君并不在意，“你别惦记这些，阿辽那边我会处理，从南城县回来时，带了不少书，我专门请甘劭帮忙挑选的，一会儿吃过早饭你好好看书去。”

苻湛低头看着脚下踩着的积雪，沉默了片刻，冷不丁问了一句，“和以前一样吗？”

“啊？”萨乐君没反应过来。

“以前我跟太傅读书，每次你考问时，答错就要挨打。”苻湛像是被瞬间拽回到了四五岁的年纪。

他作为东宫太子培养，开蒙早，不到三岁就跟着太傅读书识字了。

太傅作为帝师，传授的知识不止是书本上的，还将帝王驭权之术渗透其中。

有次，景皇后听到苻湛背诵苏轼的诗，恰好听到了‘诗酒趁年华’，以为小太子是无声反抗，故意驻足多听了几句。

那个时候苻湛对景皇后这个后娘恨之入骨，年纪尚小，还不太懂得喜怒不形于色的道理。

他知道景皇后在偷听，专挑这类风花雪月的诗词背诵。

从元好问的‘醒来明月，醉时清风’背到了范仲淹的‘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景皇后是谁，那可是镇国公的嫡女，晋朝开国功臣之后。

镇国公作为三朝元老，把持了一半的江山，晋国的皇帝都要礼让三分。

景皇后岂会是深闺中长大的普通女子，文韬武略都颇有涉足，否则岂会成为晋国的皇后。

她自然听出了苻湛借诗词所传递的言外之意，当场就给苻湛‘上’了一课。

整个过程并无训斥说教，盛夏酷暑之际，景皇后借着查看功课，检查武学为由，让六岁半的苻湛站在铁皮架上背庄子的《逍遥游》。

萨乐君作为皇后，又是太子的继母，宫中的宫娥太监都一清二楚。

对这种场面早已见怪不怪，决计不会将变相的‘责罚’传到皇帝耳中一个字。

“湛儿。”

萨乐君出声打断了苻湛的回忆，“我们改变不了过去，你的人生还很长，难道要将九岁以前的记忆影响到后半辈子吗？”

苻湛笑了笑，“你不觉得理亏吗？虐待了我这么多年，如今幡然醒悟，想要用这几个月的时光取代让那些痛苦的遭遇和回忆，不觉得太异想天开吗？”

“也对，我是异想天开了。”

萨乐君停下了脚步，隔着风雪看向一步之遥的苻湛，“我高估了你，以为你能够掌控自己的仇恨和怨念，将目光放在更长远的事情上。”

她说完转身去了小屋，穿上了月白色的风雪袍，背着打猎的行囊钻入密林之中。

苻湛站在原地，迟疑了片刻，自嘲道：“更长远的事情吗？我连对你的感情都分辨不清楚……”

他吹了许久的冷风，肩头都落了一层雪，可并未停下太久，按照习惯跑了十圈，又打了两套拳，身体彻底热起来，才沿着萨乐君留下的脚印追去。

有道是：“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

萨乐君费了一些功夫才找到了‘小白’，毕竟这狼崽子的窝儿是她和苻湛一起搭的。

可惜一个月的分别，带来了不少疏离感。

这头真正的狼崽子远比苻湛更无情，身材健硕的‘小白’蜕变成了‘大白’，獠牙触目惊心，银白色的毛皮油光锃亮，看得出来它这一个多月在林子里过得还不错。

一人一兽，在高枝挂雪的林子里，无声对峙。

“一个个都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萨乐君没料到‘小白’会对她的出现抱有如此大的敌意。

苻湛出现的时候，他对着‘小白’吹了一下口哨。

呲着獠牙的‘小白’听到哨声，遽然卸掉了一声的煞气，那双亮晶晶的眸子精准无误的盯着苻湛出现的方向，撒欢似得奔了过去。

萨乐君难以置信，“果然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啊！小白，你记得这个臭小子，为什么会把我忘记呢！”

“怎么，你嫉妒我啊！”

苻湛颇为享受的揉着‘小白’长长的皮毛，任由这头孤狼舔舐他的手背。

“嫉妒你比我受宠吗？”

萨乐君调笑，“我又不是小孩子，计较这些小事。”

‘小孩子’三个字咬音极重，分明是意有所指。

苻湛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不过，他倒是真的很想念‘小白’。

在解救这头小狼崽时，曾一度相拥入眠，这也是为何‘小白’听到哨声就会放下戒备的原因。

有别于萨乐君给‘小白’留下的那点影响，苻湛才是刻骨铭心的救命恩人。

母子两人陪着‘小白’玩了一会儿，知道如今小白在深山丛林之中也有自保的能力。

“说不定，小白将来会成为这林子里的狼王呢！”苻湛在回来的路上感慨了一句。

萨乐君手里拎着猎来的野兔山鸡，不以为意道：“孤狼想要成为领地里的狼王，远比你想象的要困难，若是‘小白’侵犯到了狼群的领地，除非打败狼群的头狼！”

“反正我对‘小白’有信心。”苻湛信誓旦旦。

或许在他的心里，‘小白’这头孤狼身上寄存着他对自己的期许。

萨乐君也明白，苻湛与‘小白’是同病相怜，所以才对这头狼崽子格外亲近。

苻湛憧憬着‘小白’有朝一日成为大凉山狼群的王，这意味着他这个亡国的小太子也有朝一日能够找回失去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