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溶月马不停蹄,日夜赶路,顾不上风尘仆仆,竟在数日内,从千里以外,回到了缘镜山下。
她此番返回,算不上一路顺风,路上曾遇见几次强盗,都被她一一打退,她由此心中生了轻敌之念,后来转入湖州,又遇见悍匪,她轻敌之下,没发现敌人中竟隐藏着一位暗器好手,大意中招,左臂挂彩,所幸暗器上并没有喂什么毒药,她才总算落了半个安然无恙,到那时,才终于想起青云惠师的连番告诫,好在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一路上小心翼翼,再没出什么意外。
她抵达缘镜山下时已到黄昏,日薄西山,层林染上金黄之色,云溶月日夜赶路,到此已经是筋疲力竭,全凭着一口气支撑着上了山,好在缘镜山不像天山那般巍峨高耸,云溶月刚越过两道高岗,便见到了清闲观的正门。
这么长时间的外出办事,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实在饱尝江湖流连之苦,眼下终于见到梦中归属,差点鼻头一热,流下泪来,好在这些日子的历练也让她成长不少,几下呼吸,又将眼泪憋了回去。
刘长生在清闲观还开设了学府,不少学生不能拜入刘长生门下,便心甘情愿做了缘镜山的洒扫弟子,眼下恰好几名学生瞧见自家大师姐风尘仆仆的回来,连忙丢下手里扫把,向云溶月奔跑过来。
几个学生搀着云溶月往缘镜山上走去,越过两道庭院,云溶月终于踏足清闲观这一方熟悉的土地,她进了内院,便遣散了身边的几名学生,孤身一人,迈进清闲观大殿之中。
云溶月的师父清闲观观主刘长生此时正在闭目养神,听见门前有异响,便从入定状态中缓缓睁开双眼,刚一入目,便是云溶月稍显狼狈,在他面前款款下拜,道:“弟子云溶月,见过师父。”
刘长生年岁已过知天命之数,但依旧丰神俊逸,见到爱徒回来,连忙伸手将云溶月搀起,见她容颜瘦削,眼窝深陷,一头秀发也稍显凌乱,便猜到她这一趟走的实在艰难,当下宽慰道:“月儿,这次路途遥远,事情艰难,真是难为你了。”
云溶月本来强撑着一股委屈,听到“难为你了”这四个字后,不知为何,这些日子以来的不易和酸楚一同涌上心头,跟着鼻子一酸,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刘长生轻声安慰了几句,云溶月才哭泣渐止,她瞬间回过神来,向大殿中又望了一眼,却没见到自己这段日子以来一直心心念念的那人身影,她恐有不测,连忙问道:“师父,小宇他……”
“不必担心,我已经为他运功压制伤势。”刘长生知道她心忧师弟安危,忙出言解释,“火焰掌虽然厉害,但在宇儿丹田中,也不过是一团火种,这段日子,我教他不动半分真气,每日又以自己真气为他疏导,除去常常要静养休息,并无性命危机。”
云溶月这才踏下心来,连忙取下背上褡裢,将一直小心保存的天山玉髓取了出来。
刘长生久在江南,生平也只见过天山寒玉不过五六眼,他望向墨绿色的天山玉髓,还以为云溶月上当受骗,得了赝品,可玉髓入手,顿时心中安宁,气息平顺,他这才知道手里的是一件远胜于天山寒玉的宝物,不由出声询问。
云溶月将一路经历一五一十说了,自己如何抵达天山,又如何见了青云惠师,包括大昆仑寺中青云惠师、周虚、天竺三僧几人的一番争斗,青云惠师又以佛骨舍利交换天山玉髓……种种事情,都是匪夷所思,只见闻所未闻,连刘长生年过半百,也没她这短短数十日见识精彩。
刘长生听她说完,看向手中玉髓,也终于露出释然神色,他的小弟子苏承宇聪明灵慧,又生的一副侠肝义胆,他出家无子,几乎将这个捡来的孤儿看做自己的亲生儿子。当初在云州城中,苏承宇被“火云老祖”张萧天以火焰掌击伤,他心疼之余,不惜上门乞求张萧天出手相救,可始终不得法,幸而天降福瑞,天山寒玉应运而出,他需要每日为苏承宇疏导火焰真气,没法亲自远行,只好派自己另一位弟子独身远走千里,去寻觅天山寒玉。他唯恐云溶月此行不顺,不惜耗费当初青云惠师的一个人情,这才平添了几分把握。
所幸青云惠师神通了得,不仅也同样远走千里相助,还帮助云溶月得到了更为有效的天山玉髓,若是以天山寒玉辅助疗伤,尚需半月功夫,但眼下有了天山玉髓,刘长生估计只消闭关三日,便能彻底消去苏承宇身上的火焰真气。
云溶月将身上天流苏取了下来,双手奉上,道:“师父,徒儿幸不辱命,请师父收回神剑。”
“不必了。”刘长生目露赞赏笑容,望向云溶月,满是慈爱的道,“你此番远行不易,这把剑在我手里已经没了往日威名,不如就此给了你罢,天流苏本就轻薄灵巧,相较而言,更适合女孩家使用。”
“这……这如何使得?”云溶月目露愕然,她此番远行,一路无虞,还多亏了神剑在侧,一般对手,都不及她武器之利,几番交手,都是她砍断对方兵刃,一番江湖之行,她已经深深感受到有如此一把神兵利刃的好处,况且天流苏是铸剑谷作品,价值更是难以言喻,就算是青云惠师,也对此剑赞赏有加,如此神剑,缘镜山也只此一把,“还请师父妥善收存,神剑有灵,弟子……弟子实在担心辱没了它。”
“剑再珍贵,也珍贵不过它的主人,眼下宇儿心性未稳,我身过半百,此生难有造诣,你虽为女儿身,但无论见识胆识,都在当年为师之上……”刘长生眼见云溶月又有推辞之意,便使了个眼神,制止道,“月儿,你是门中大师姐,应当有所担当,我一生平庸,可自信培养了两位好徒儿,宇儿虽然聪明,但论及心性,却远不如你,日后我清闲一脉的将来,却得多多仰仗你了。”
“我……我成么……”云溶月还是稍显犹豫。
“有何不成?”刘长生微微笑道,“师父还能帮衬你十几年呢,你就不要再担心了。”
云溶月不是犹豫不决之人,当下不再推辞,抱拳道:“如此,弟子领命,请师父放心,弟子绝不辜负神剑威名。”她又将天流苏取回,伸手摩挲天流苏剑鞘,这段日子以来,她心中其实也对这口神剑有了感情,此时名正言顺获得如此神兵,心中油然而生一阵欣喜。
“眼下天流苏在你手中,我若不在,你就是清闲观的观主。”刘长生小心收好天山玉髓,向已经渐渐昏暗的天色望了一眼,说道,“月儿,今天午夜便是阳气最弱,阴气最盛的时候,我打算带着小宇闭关疗伤,只是辛苦你一路返回,来不及歇息,就得主持观中诸事了。”
云溶月连忙说道:“师父放心,观中事务我没少打点,你只消放心带着师弟疗伤就好,只要……只要他平安无事,我受点累也不打紧的。”
刘长生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笑着冲云溶月说道:“月儿,我倒忘了一件事,你走这段时间,大有剑宗曾经派人前来提亲,说是他家少宗主年少有为,还未及婚配,月儿,你瞧此事如何?”
云溶月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她皱眉向刘长生问道:“师父,难不成你已经为弟子答应了这门婚事么?”
“怎么可能?”刘长生连忙摆了摆手,笑着说道,“我知道你这丫头的性子,而且我待你如同对待亲生女儿,又怎么会糊里糊涂就替你做主。我先推脱了几句,言说你有要事在外,此事当另寻时间商议。”
云溶月的神情这才稍稍缓和了下来,她有意无意的看向清闲观山墙之后,似乎透过层层阻隔看向观中某人,徐徐说道:“师父,这件事暂且放一放吧,咱们观中遭遇了这么多事,还是等待一切风平浪静后,我再去思索这些事罢。”
“哦?”刘长生饶有趣味的点了点头,他看着这两个孩子长大,早就已经摸透了他俩心思,可他装作浑然无知,只是微笑道:“那么,一切就由你自己做主了。”
云溶月这才点了点头,算是放过此事,跟着她又向门后看了一眼,向刘长生问道:“师弟他……现在还在睡着吗?”
“不错,他受了火焰掌力,越是活动,身体真气流转越快,也就越容易帮助那火焰真气成长。”刘长生说到这件事,忽然又流露欣慰之色,道,“好在宇儿天资不凡,我寻觅之下,找到一门假寐的功夫,这门功夫以龟息功为根基,加以镇定心神,本来以他性格,极难踏下心来修炼,可他受伤之后,气力不如当初,居然数日之内,把握此功诀窍,从那时起,除去每日必要的活动,他便一直运功假寐,除去精神偶有不振,体内火焰真气的伤害,却是降到了极点。”
“师弟他……果然是吉人天相。”云溶月稍稍安心,复又说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去打扰他休息了,等他养好精神,疗伤出关,再好好教训教训这小子。”
“哦?你要教训他什么?”刘长生颇为好奇。
“当然是……当然是教他不要再那么不珍惜自己。”云溶月说到这里,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脸颊上飞起一抹红云,“他以为他是谁啊,那么爱逞强,迟早有一天会白白送了性命。”
“唉,这却难了。”刘长生也是长叹一声,“宇儿那孩子,素来就是这么个性格,当初尚在年幼时,就总是为自己的朋友出头逞强,好几次武艺不精,被人打得头破血流,他每次回来虽然都是伤痕累累,疼的龇牙咧嘴,但从他神情却能看出来,他是真的为此高兴。”
“总之……总之从此只要我在他身边一天,就不许他再做这样的蠢事……”云溶月眼前似又浮现苏承宇那不羁神情,真不知该爱还是该恨。
刘长生微微一笑,不再追问,瞧着云溶月道:“月儿,你一路舟车劳顿,一会儿用罢晚餐,也早早梳洗歇息吧。”
云溶月啊呦一声,伸手拢了拢自己有些凌乱的长发,这才想到自己一身狼狈模样,连忙冲刘长生欠身告别,便往自己的住处去了。
晚饭时苏承宇依旧沉睡不醒,云溶月几番想要去唤他吃饭,却都被刘长生示意阻止。云溶月这顿饭吃的心不在焉,直到睡前终于见到师弟房间烛火亮起,这才安下心来。
当夜,刘长生便带着苏承宇闭关疗伤,云溶月吩咐几名观中学生按时送饭后,便也总算落得了安闲,只是每日望着刘长生的闭关处隔墙思念。
这般无所事事的清闲生活倒是显得时间过得极快,不知不觉,观中已经过去了三个昼夜,云溶月本来以为三天时间足够二人出关,但望向关门,仍旧遥无动静,她有心想去查探一二,但有担心打扰到二人疗伤的进展,只好安下心来,继续等待。
天过白露,孟秋结束,已入仲秋,缘镜山天高云淡,气爽风凉,暑期消退,也带起大片落叶。这一日云溶月眼见关内仍无动静,便起身往清闲观后院走去。
清闲观的后院是观中一干人等的住处,刘长生、云溶月、苏承宇三人各有一处小院,云溶月漫无目的地晃悠,绕进了苏承宇所在的院落,她这位师弟在自己小院中种植许多翠竹,此时秋天来临,竹叶洒落一地,显得满园萧条。
云溶月瞧着院中的一派萧索景象,忍不住心中埋怨,这几间小院本来是由刘长生平日里收来的穷苦学生打扫,他不收学礼,只让这些娃娃做些洒扫工作,便算作学费,可没想到即便如此,仍是有人偷懒,云溶月四下一望,见到扫把被丢在一旁,便上前一步,伸出纤纤玉手捡起扫把,轻轻扫起院中枯叶来。
她正在清扫,忽然一阵秋风袭来,卷起地上落叶,在半空中打着旋,云溶月看着这落叶受风卷动,刹那之间却又想到当初在天山时青云惠师独战天竺三僧的手段,当初青云惠师施展招数时曾经提醒她能记住多少便记住多少,后来又以飞落悬崖的方式让她亲身体验了一把“两仪混元”这门神功,此情此情,云溶月忽然福至心灵,伸出扫把向那些落叶挥去。
她手里握的虽然是扫把,手里使得却是当初天山上青云惠师以天流苏施展的剑法,那时青云惠师以天流苏绵绵剑意笼罩释印顺,逼得大和尚不敢离剑尖三尺之外,正是将阴柔一派的功夫施展到极致。
因为青云惠师当初剑法不快,慢剑之下,云溶月倒是记住了不少剑招,此时依样画葫芦,手中扫把徐徐向空中竹叶刺去,她扫把未到,扰动清风,便将落叶推到了一旁。云溶月微微皱眉,她可是记得当初青云惠师天流苏剑法精妙,虽然没什么凌厉剑气,却犹如箭在铉上,蓄而不发,这才逼得释印顺不敢稍稍松懈,可同样的招数,落在她的手里,却是大大走样,清风扰动,劲力便卸,二者之间,实在是存在本质上的不同。
云溶月疑惑之间,又出了几招,但都是与之前一样,扰动层层落叶,她心知肚明,若是由青云惠师施展同样招数,莫说手里拿的是扫把,就算是一把铜锤,也能举重若轻,蓄力于内,洞彻阴柔,不惊扰一片落叶。
云溶月几番用招无功而返,心中顿感失落,又重新收好满园落叶。她刚刚收拾妥当,忽然竹影微动,一道白光向自己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