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着酒中仙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一米见方的冰洞向外呼呼冒着冷气,洞口上沿挂着锋利的冰锥,如一头洪荒凶兽满是獠牙的巨口,每一次呼吸都喷出寒冷刺骨的气息,令人战栗。
一股股冷风从洞中袭来,如刀子在身上来回划弄,正值晚春,肖遥身上穿着秦音那天送过来的单薄衣衫,哪受得住这么强烈的阴寒,冻得直打冷噤。
反观酒中仙敞开胸脯,一张脸仍然圆润通红,像个没事人一样,看肖遥冻得瑟瑟发抖,又是挤眉弄眼,又是得意地扭屁股,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肖遥这才知道酒中仙进洞前为什么喝那么多酒。
酒是辛辣之物,喝到肚子里,舒筋活血,浑身都热起来,才能抵御洞里的湿寒阴冷之气。
肖遥忍不住心里暗骂,这种只顾自己不管徒弟死活的徒弟,到底要来有何用!
也许是肖遥愤恨的眼神发挥作用,酒中仙到底还是怕失去这个唯一的徒弟,不情愿地把手里的酒壶扔给肖遥,说道:“看你可怜,给你喝一口,我们要进去了。”
肖遥仰起脖子猛灌一口酒,那酒水温润滑腻,刚一下肚,心底便涌出一股暖意,直窜向周身四肢。
“算你还有点良知!”
前两次喝酒,肖遥还觉得辛辣扎喉,难以下咽,此刻却觉得世上再也没有比酒更好的东西,咕咚咕咚又灌了几大口。
“你到底带我来这儿做什么,冷得要命,我才不进去。”尽管驱走些许寒意,洞口那股冷风刮在身上,仍然让肖遥难以忍受,只想掉头就走。
“你小子,还想不想打败路十三了?这点苦都吃不了吗?”
酒中仙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竹竿,用力在河底一撑,竹排倏地一下,径直穿过洞口。
肖遥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进了洞,只得蹲了下来,用力裹紧衣衫,双手环抱肩头,勉强抵御。
竹排一穿过稍显狭窄的冰洞入口,视线便开阔起来,举目一看,豁然开朗。
“这个洞,竟然全是冰构成的。”肖遥忍不住赞叹大自然的奇妙。
洞壁上挂满冰花,姿态各异,晶莹剔透。尖利的冰锥倒悬在洞顶,仿佛经过匠人的精心打磨和雕琢,无比光滑。洞顶和洞底之间连接着粗细不一的冰柱。整个洞里,充斥着冰帘、冰钟、冰花,四周都是冰的世界,冰层下面还隐隐泛着金色的淡淡光晕,仿佛置身一座梦幻般的晶莹宫殿。
肖遥实在没有想到,穿过一个小小的洞口之后,竟是如此美妙绝伦的世界,忍不住轻声吟道:“千年石窟万年冰,剔透晶莹巧天成。不闻世间芳菲闹,长愿身寒居玉门。”
酒中仙虽能听懂诗的字面意思,但对诗中深意不甚理解,撇撇嘴道:“读书人就是矫情,你若是少读些书,多练几年武,还用得着怕路十三?”
“谁怕了?”
肖遥翻个白眼,懒得理他,继续沉浸在洞内美轮美奂的景色中。
一穿过冰洞入口,那种刺骨的寒冷之感减轻不少,肖遥想到冰洞的入口必是书上提过的“风口”,恍然大悟。
冰洞内的场景和外面的溶洞区别不是很大,只不过溶洞里的洞壁、石柱、石锥、河道和河岸全都是流水冲蚀溶岩形成,而冰洞里的冰柱、冰锥、冰帘、冰壁......全都如天造地设一般,光滑无比,毫无流水作用的痕迹。
“你读了那么多书,可知道这冰洞是怎么形成的吗?”看到肖遥惊叹莫名的样子,酒中仙面露得意,故意考问。
肖遥没有回答酒中仙的话,仿佛老僧入定,盯着河床的冰层发呆。
酒中仙以为肖遥在赌气,只好闭嘴。
那是因为他发现透过厚厚的冰层,隐隐有金色的东西流动。
流动的速度很慢,与阴河之水的流动相比,那些东西几乎是静止的。
可肖遥能看见,经过万千逯经洗炼,他的神识无比敏锐,意念一动,五官的效能可以发挥到极致。
万千逯经要能发挥提升神识的作用,须得借助修为,修为尽失之后,肖遥的神识被削弱不少,只比普通人好些,难以跟修为高深的武者相比。
自从来到鼎湖剑冢,肖遥的神识在逐渐恢复,这才让他能留意到冰层下那些光芒的流动。
“下面,是什么?”肖遥感觉双目肿胀得难受,只得放弃努力,出言询问酒中仙。
酒中仙神秘莫测地一笑,答道:“我刚刚问话你不回答,这回儿你又来问我,我也不答。”
肖遥刚刚看得入神,没留神酒中仙的问话,并非故意不答。没成想这老酒鬼竟然如此傲娇,真叫人哭笑不得。
竹排又行了一段距离,周围的环境没有发生变化,仍旧是一片寒冰的世界。
只是河水较之前更加湍急,河床更加宽阔,河水偏偏还愈来愈深,长长的冰洞里,充斥着流水的哗哗声。
镜湖并非是高山之上一汪静止的死水,而是流动的。
这条阴河犹如镜湖的一道伤口,镜湖的湖水必是从这条河里不断流失。
可是,为什么越往里,水流反而越大呢?
答案就在洞顶的那些细密的水滴上,是它们一滴滴悄然汇聚,不断充实到这条流往九幽深处的阴河中。
肖遥想不通的是,这些水滴究竟是怎么形成的?
寒冷的冰洞里几乎没有找不到任何蒸发所需的热量来源,难道这些水滴都是从山体中渗出的地下水吗?
洞顶的坚冰如此之厚,而且常年不化,已然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铁墙,这些水滴怎么可能穿过厚厚的冰层呢?
肖遥隐隐觉得,这个长长的冰洞尽头,一定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在操纵着一切。
酒中仙有条不紊地划着竹排,酒壶安静地悬在腰间,许久没有拧开来喝上一口。
除了睡觉的时候,肖遥还是第一次见酒中仙这么长时间没喝酒。
能让这个老酒鬼放下酒壶的,究竟是什么呢?
“你怎么不喝酒了?”
不知是不是幻觉,在这坚冰环绕的洞里,肖遥竟然感受到一股燥热,加上实在无聊乏味,忍不住找些话来聊。
酒中仙回头看肖遥一眼,微微一笑,打个哑谜:“快到了,不能浪费这些好酒。”
话音刚落,洞里便响起“滋滋滋”的杂音,像是铁匠铺里烧红的铁块被扔进冷水,令人心烦意乱。
酒中仙脸上现出喜色,哼着小曲儿手舞足蹈起来。
“哈哈哈,我又来了。多年不见,老朋友你还好吗?听你的口气,倒是老样子。”
冰洞里光线还算充足,可酒中仙手舞足蹈的模样和神经兮兮的语气,着实让肖遥心生恐惧,声音发颤地问:“你,你在跟谁说话?”
肖遥有些后悔跟进来,竹排在洞里行驶了足足两炷香时间,按水流速度估计,少说也有五六里水路,可长长的冰洞依然望不到尽头。
偏偏在这时,酒中仙还神经兮兮地跟老朋友打起招呼。
住在这么深的冰洞里,这老朋友铁定不是人......
“你听不见吗?他在跟你打招呼啊!”酒中仙回过头来,眉开眼笑,充满着老友重逢的真挚喜悦。
酒中仙的话让肖遥心里发毛,汗毛直竖,只觉得那些风拂过脸颊和脖颈,便如同有一只手在轻轻的抚摸自己。
肖遥呸了一声,破口大骂道:“神经病!怎么会有人待在这个冷得要命的冰洞里!”
声音和愤怒都能让人产生勇气,肖遥现在很需要。
可酒中仙只用了一句话就将他刚刚找回的一丝勇气全部带走。
“唉,他在这里等了不知多少日子,终于等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