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肖遥起个大早,走出门,呼吸着镜湖上的新鲜空气。
枝繁叶茂的红树林一夜吞吐,迎着清晨的第一道日光,抖抖身子,愈加蓬勃翠绿起来。
晨起的鸟儿,在茂盛的红树林丛中蹦上蹦下,叫得欢实。
肖遥将水榭里里外外打扫一遍,遂拿出秦音送的那包荷花种子。
颗粒还算饱满,黝黑干燥,没有坏籽,肖遥选了些颗粒大的,泡在从湖里打起来的温水里。
等过几日发了芽,便可放进湖里。
收拾一通,肖遥就着昨日秦音带来的时蔬和肉,做了几样小菜。
酒中仙像是长着一副狗鼻子,一闻到饭菜的香味,麻利儿爬起床。
吃过饭,酒中仙用手指剔着牙,对肖遥说:“从今天开始,英明神武的师傅我,就要开始教授你学业了。带你去个地方。”
酒中仙指着朱雀殿和青龙殿交界的一处山坳,示意肖遥把竹排往那边划。
朱雀殿和青龙殿峰前,各有一块形状不一的浅滩,但这两块浅滩斌没有像两座殿峰一样紧连在一起,拐角的位置常年没有阳光照射,黑漆漆一片,宛如深不见底的黑洞。
肖遥撑着竹竿,时不时慵懒地划上一竿,竹排在水面悄然前行,向黑洞滑去。
一靠近洞口,时而一股凉丝丝的阴风吹得寒毛直竖,时而又是一股热风扑面挠得脸颊又痒又热。
“那,那是什么?”
远远望去,那黑洞仿佛是一只史前巨兽的瞳孔,每一次眨眼都会卷起寒热不定的风。
“什么?”酒中仙躺在竹排上,一只腿高高翘起,一副无比惬意的样子。
“为什么忽冷忽热?”乍一靠近这个黑洞,肖遥自然有些不适应。
竹排冲破黑暗,直抵黑暗深处。
酒中仙咂咂嘴,笑着答道:“哈哈,乖徒儿,阴河上刮来的风当然凉,至于热风嘛,进去你就知道了。”
阴河,民间传说流往九幽地狱,肖遥知道不过是特殊地貌下的地下水而已。
入目尽是笔直的石柱,石柱往外渗着水滴,逐渐汇聚成细小的水流,沿着石柱流下,沿着潮湿地面上肉眼难见的纹路,最终全部汇聚到那条河流中。
那是一条河,一条来自黑洞深处的河,河水是触目惊心的黑色!
是因为河床,河床是纯黑的颜色,使得清澈的河水看起来像是流动的墨汁。
鼎湖剑冢是建在火山口上,这些黑色的岩石极有可能是火山喷发形成的玄武岩。
仔细一瞧,肖遥便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河床的岩石虽然酷似玄武岩,但更加致密,表面也并非千疮百孔,而是泛着淡淡的蓝色光泽。
那是黑曜石,火山喷发时外围迅速冷却的熔浆形成,淡蓝色的光泽则说明是黑曜石中最为罕见的“彩虹石”。
到底是什么使得在地底下燃烧几千万年的高温熔浆迅速降温,形成了黑曜石?肖遥百思不得其解。
竹排向前滑行了大约半柱香时间,仍不见尽头,光线反倒越来越强,河面也逐渐宽阔起来,洞顶倒悬着长短不一的钟乳石,宛如一根根尖刺,向下滴着水。
肖遥在《云垂志》那本书上看到过,这种地貌广泛分布在左江和渝州的大片山地,被称为“溶岩”,一条阴河常常蜿蜒十里乃至几十里,更有甚者能达到数百里。
据说少帝成封元年,和云焕云琮同为云垂皇族、盘踞渝州多年的西泸云珲,雄心勃勃地举兵攻打左江州。
渝州得天独厚的条件使得它承担了云垂帝国三分之一的粮产量,乱世之中,有粮就有兵,云珲兵多将广,甚至能比肩彼时的中原王楚贲。
西泸二十万大军东征,左江各府县望风而溃。谁知云珲进兵左江碎云城途中,误入溶岩洞中。等到走出溶洞的时候,队伍已经抵达渝州最西边的两断山,离碎云城足足三百里之遥,只能望山兴叹。因为溶洞,西泸耗费巨额钱粮、损兵折将,到头来功亏一篑,左江也由此逃过一劫。
竹排越往里行,肖遥越惴惴不安起来,只觉得眼皮跳个不停,眉毛根根竖立,忍不住问道:“我们要去哪里?”
声音一直传出很远,直到很久,才听到回声。
酒中仙坐起身来,凝视着肖遥,一本正经地说:“我问你,一个月后就是四殿演武,届时你有什么办法打败乐猴子的徒弟,那个什么十三?”
“是路十三。”肖遥补充道。
在招贤馆心武试炼的时候,路十三在关键时刻救过他的命,肖遥内心对他没有任何敌意。
不过,宿命让他们成为敌人,肖遥就一定会全力以赴。
就算治好天生截脉,一个月的时间想超越坐午中间的路十三,仍然是痴人说梦。
肖遥沉吟半晌,答道:“不过尽力而已,尽力过,就不会后悔。”
“呸,又是这种屁话。年轻人总是改不了这些臭毛病,吹牛的时候,恨不得说自己伸手就能够着月亮。冷静下来,发觉自己屁都不是的时候,就说什么尽力、无悔之类的混账话!”
不知是酒的作用,还是心情激动,酒中仙整张脸涨得通红,一只手狠狠地拍打着酒壶,语气高昂地说。
整个溶洞里,回荡着酒中仙的话,话音迟迟未落,一遍一遍萦绕在肖遥的耳畔。
是啊,年轻,无所顾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等到去做的时候,才发觉很多时候总是力所难及,便想着自暴自弃。
肖遥惭愧地低下头。
酒中仙的情绪稍稍平静,淡淡一笑,叹道:“不过这才是他妈的年轻啊!这才是他妈的少年啊!就是臭不要脸地吹牛皮。”
“不过,你吹的牛,自己必须拼命去做!不是尽力,是拼命!你懂吗?”酒中仙补充道。
尽力,不是拼命。
拼命和尽力不一样。
尽力是失败之后,春风和煦,云淡风轻,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拼命则是不死不休,是闪着寒光的剑抵住咽喉,要么去战,要么被一剑穿胸。
肖遥抬起头,眼睛里不再有失落和愧疚,取而代之的是坚定和狠厉。
“所以,让我们去拼命吧!”
酒中仙咂一口酒,望着前方冒着寒气的森然冰洞,咬牙切齿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