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船上就死了八人,都是忍者帮帮主野泽太郎的弟子。
人死去了那么多,活着而又快乐的人没有几个,谁还在唱生命之歌?
许命和余鹰在对饮,在为生命歌颂,砰地一声,两只酒杯一碰,杯中的酒就荡起浪花,溅出了杯口,一晃就入嘴入腹,激荡起两人心中的浪花。两人已喝得眼睛发红,张嘴吐着酒气,本来被海上强烈的阳光晒成酱紫色的脸膛充胀着酡红。
许命眯着眼,瞅着余鹰:“百年三万六千日,一日须饮三百杯。”
余鹰说:“三百杯太少,人生最大的快乐是每天泡在酒缸里洗澡,随时有酒喝。来来,再喝二百五十杯。”
酒能乱性,酒鬼们是不是二百五?
许命又说:“清风不用一钱买,玉山自倒非人推。”
余鹰说:“你是玉山,就算有人推也倒不了,不要怕,尽管喝。喝一千杯也倒不了。”
难怪在饮酒史上,有人的外号是千杯不倒。千杯不倒虽然是夸张,但千杯不倒的人至少能喝百杯不倒。
又是一阵碰杯声。
许命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复还来。”
余鹰说:“人生失意须尽酒,莫使明月空照杯,天生我材在酒中,千杯喝尽还再来。来,我敬你一杯。”
许命又喝了两杯,酒在烧,心在烧,满身心都在发热,脸色更红,像手执青龙偃月刀的红脸关公。
余鹰自己不停地喝酒,也不停地劝酒。
许命说:“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余鹰说:“江湖中人拳不离手,酒不离口,怎能不以酒为乐?酒不是万能的,没有酒万万不能。”
许命说:“在江湖中,武功不是万能的,没有武功万万不能。”
说着,他把酒杯往地上一抛,砰地一声,酒杯破碎,碎片四溅。
许命挥起一拳,将余鹰打倒在地,然后扬长而去,正所谓拳头不是万能的,没有拳头万万不能。
余鹰倒在地上叫苦不迭,暗自解嘲说:“在江湖中,没有武功万万不能,但武功也不是万能的。”
许命颠颠倒倒,一步一摇地闯到陶天涯的房间门口,拚命砸门,口里叫嚷着:“狗贼,开门,开门。”
陶天涯慌慌张张拉开门。
许命不由分说,一掌劈去,这一掌蕴含了武当派灭绝道长的玄冥神掌的玄妙,蕴含了崆峒派掌门左冷禅的寒冰神掌的阴冷,蕴含了点苍派独臂大侠杨无过的黯然销魂掌的轻灵和峨嵋派海灯法师降龙伏虎掌的威猛。
陶天涯只觉得眼前一花,一股掌力刚中有柔,柔中有刚,绵绵不绝,恰似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他一跤跌倒,口里狂喷出一股鲜血,他哪里知道这一掌竟揉合了少林派、武当派、崆峒派、点苍派、峨嵋派掌法的精华,幸亏这一掌未尽全力,不然,他早已粉身碎骨。
陶天涯倒在地上,来不及抹去口角边的血迹,就呻吟喊冤:“你疯了,你疯了,为什么平白无故地打我?”
许命说:“你不把黑箱打开,我就打你,打到你把黑箱打开为止。”
说着,又一掌向陶天涯劈下,这一掌五指连运,抓起一团真气的旋涡,真气瞬间压缩,凝成一线向陶天涯疾射,陶天涯若不还手,必死无疑。
但陶天涯躺在地上,只是挣扎痉挛,毫无反抗之力,显然,他根本不懂拳法、掌法、爪法、指法,手中没有兵器,他只能坐以待毙。
许命收掌,扔下陶天涯,飘然离去。
许命回到他和余鹰喝过酒的房间里,余鹰在许命离开他后,早已爬了起来,坐着等待许命,他是假装被许命打倒。
许命坐到余鹰身边,他们之间的桌上的酒壶酒杯早已不见,他们不再喝酒。他们本来就是不是为喝酒而喝酒,他们是为查案而喝酒。
酒中有计谋,欲辩已忘言。
余鹰说:“我知道,你是假装喝醉酒,好去试探陶天涯会不会涅槃掌,如果他会,他就是凶手,但你不该把我打一顿。”
许命说:“我不打你,如何装得像模像样?”
余鹰说:“可你装得一点不像样,我早就看出来了,我白白地挨了你一掌。”
许命说:“这次是装醉,打你打得很轻,下次我若是真醉了,出手绝对很重,就不是白白地打你了。”
余鹰说:“那会是怎样地打?”
许命说:“是黑黑地打你。”
余鹰说:“真不知你是白痴,还是黑痴?”
许命说:“白痴不会查案,黑痴倒是能查出一点眉目。”
余鹰问:“黑痴,你查到什么了?”
许命说:“至少查到陶天涯不是凶手,他根本不会任何掌法。”
余鹰问:“他是不是假装不会任何掌法,说不定他的黑箱里装的就是涅槃掌法的秘笈。”
许命说:“任何人突遇侵害,都会本能地反抗,我出手很重,几乎欲致他于死地,他也不反抗,他束手待毙的情形完全不像是伪装,所以我断定他绝没有练过涅槃掌法,我们可以排除他行凶的嫌疑了。”
余鹰说:“我不是,你不是,野泽太郞不是,叶飘然不是,明心老道师徒不是,陶天涯也不是,剩下的人全是了,是帅哥,是无我,还是白雪?”
许命说:“是白雪。”
余鹰急红了脸:“什么?会是她,她怎会杀人?她只会被别人所杀!”
许命说:“她是白氏珍珠城白老夫人的千金,白氏珍珠城的珍珠剑法享誉江湖,她练的本是珍珠剑法,但她几次跟人动手时,使用的竟是《莲花剑谱》上的招式,她的武功博杂,她除了会珍珠剑法,又偷学了莲花剑法,如果再偷学几招涅槃掌,也不是没有可能。”
余鹰恨恨地哼了哼。
许命说:“她最有可能。”
余鹰紧张到了极点,额头上,鼻尖上,手心手背甚至全身都沁出了冷汗,他的嘴唇颤抖:“她根本就是弱女子,怎能一大清早一气呵成连杀了八人?”
许命说:“你还没有把她娶过门,就这样坦护她,她虽然不是你的红颜知己,你却把自己变成了她的梦中知音,居然为她紧张得流汗,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汗,真难得你这相思汉对她如此痴情。”
相思汉既流相思汗,也流相思泪。
余鹰几乎哭了:“不,不,不可能是她,如果真是她,我替她顶罪,代她受死。”
许命露出了试探之后的明朗的笑容,说:“你不用那么害怕,我只是说着玩玩,凶手未必是她,不过,你是偷心贼,这倒是确凿无疑的了。”
余鹰说:“骗婚贼无我来历不明,呆在船上的动机很可疑,帅哥貌似嘻皮,实则深藏不露,他们的嫌疑最大。”
许命说:“他们是追随白雪的美貌而来。”
余鹰说:“难道他们就没有别的目的?”
不久前,两人喝过酒,许命摔碎过酒杯,现在酒气已完全渗透到空气里,空气浑浊,暗淡,一地酒杯的碎片格外刺眼。
风浪在船舱外吼叫。
许命的眼睛像晴天的海水,眉毛蹙得像岛屿,他的心中千头万绪,他试着在清理自己的想法。
余鹰说:“你的许氏锅得巴黑猜想越描越黑了?”
许命说:“根据许某的锅得巴黑猜想,凶案有四种可能:其一,这是江湖寻仇案,野泽太郞的仇人趁深夜的掩护,乘小船或潜在鲨鱼的腹下靠近大船,然后在船上行凶。”
余鹰说:“你认为叶飘然或者叶飘然背后的人擅长驯服鲨鱼,只有他才有可能派人潜伏在鱼腹下,深夜混上船。怎么会有其他人也潜伏在鱼腹下偷偷潜上船?”
许命说:“江湖之大,无奇不有。难道除了叶飘然或者他背后的人会驯服鲨鱼外,就没有其他人?”
余鹰说:“这的确是一种可能。”
许命说:“这种可能性来自野泽太郞船上以外,下面三种可能性则来自野泽太郞的船上。”
余鹰点点头:“这就是说,凶手所处的位置有两种:一种是凶手是船上以外的人,二种是凶手本身一直就呆在船上。”
许命说:“我再来谈凶手在船上的三种可能性。其二,叶飘然一直就呆在船上,虽然他是野泽太郞的结拜大哥,但为了某种神秘的目的,暗中行凶也有可能。”
余鹰说:“神秘目的,到底如何神秘?”
许命说:“既然目的很神秘,我如何轻易能知,如果轻易能知,那还算什么神秘?”
余鹰说:“你既然不知,为什么乱猜想?”
许命说:“现在不知,不等于以后不知,大胆猜想,小心求证,这是锅得巴黑猜想的精髓。一切猜想的意义就在这里。我猜想了一下,怎么就是乱猜想?”
余鹰说:“那你就黑到底吧。”
说完,他哑然失笑了,他居然把“猜想到底”说成了“黑到底”。
许命说:“猜想起初是黑的,以后就是亮的。”
余鹰说:“那你就开始亮吧。”
许命说:“其三,凶手可能在忍者帮内,帮内成员复杂,一部分是倭寇,一部分是野泽太郞招募的中原武林败类,这些人中间,可能有人对野泽太郞不满。”
余鹰说::“不排除这种可能。”
许命说:“其四,凶手可能是野泽芳子。”
余鹰一惊:“是她?”
许命说:“野泽芳子根本不是野泽太郞的妹妹,她本姓武,野泽太郞的父亲野泽侯,杀害了她的父亲武曲星,霸占了她的母亲梅韵,野泽芳子的母亲杀死野泽侯后,野泽芳子没有了亲人,野泽芳子就这样成了野泽太郞所谓的妹妹,其实野泽太郞一直在虐待野泽芳子,野泽芳子很可能在暗中报复。”
余鹰说:“既然她要报复野泽太郞,那么,在野泽太郞被金尽打落水中时,她为什么要去救他?”
许命说:“这一点太矛盾了,谁也想不通,也最难说清楚。”
余鹰说:“但有一点很容易想通,很容易说清楚。”
许命说:“这一点是什么?”
余鹰说:“那就是想做锅得巴黑那样的江湖神探不容易。”
许命说:“想做你这样的偷心贼更不容易。”
余鹰说:“我偷谁的心了?”
许命说:“白雪!”
余鹰说:“你除了这句老生常谈,还能有什么新鲜词句?词语单调是内心贫乏的表现,你是贫乏江湖中的赤贫者。”
许命说:“关于偷心,我有说不完的新鲜词句。我一点也不贫乏。”
余鹰说:“你也会偷心?”
许命说:“最优秀的男人就是做女人心里的神探,把她的心思摸索得清清楚楚,然后把自己的心跟她的心放在一起,这就是心心相印。若要偷女人的心,就得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去偷。”
余鹰说:“看来你应该写一本《江湖偷心秘笈》,少林武当丐帮的弟子们全来哄抢。”
许命说:“上贼船易,下贼船难,野泽太郞的船就是一条贼船,船上的贼太多了,有偷心贼,有骗婚贼,有偷命贼。”
余鹰说:“凶手就是偷命贼,一连偷走了八人的性命,你我的性命也不长了,说不定明天就会被偷走。”
才了眉头,却上心头,一层恐怖的阴影又爬上了两人的心头。
到底谁是偷命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