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失的链条就在此刻补上。刹那间,雪风明白了对面那些地球人的意图。我早该察觉到的,神选议员为自己的失误感到震惊,就连装填弹板的动作,都因此慢了一拍,如此明显的事实,我居然到现在才看到。地球人在评估陆战团的战斗力,从昨天晚上一直到现在。他们就像进行迷宫实验的大学研究员,耐心地给予灰蛸各种刺激,记录各种可能的反应......
被人当成实验动物的感觉,相当不好受。雪风尽管不像很多思想者同胞那样,把自己视作阿舒尔神派往凡世的牧羊人,但她仍然感受到了切切实实的耻辱。萨利阿姆立即受到了寄主情绪影响,怒火就像浇了汽油一样蹭蹭往上冒,小家伙愤慨地诅咒起了“山上那群懦夫”,滚滚脏话瞬间流过心头,几乎可以编出一本下行语俚语词典——
霜雪之风及时探出思绪,堪堪阻止了宿主的情绪大爆发。她当然也可以和萨利阿姆一样,沉浸在无穷无尽的咒骂、摔打与歇斯底里当中,但那样做只会把事情彻底搞砸。等到研究员收集到了足够多的数据,觉得灰蛸再也玩不出什么花样的时候,他们就会倒空水槽,把剩下的实验动物全部处理掉。必须做点什么事情,把时间再往后面拖一拖......好,就这么办。
短短半忽的时间里,萨利阿姆的瞳孔经历了缩小——放大——再缩小的整个过程。“我们一直在射击正斜面,卒长,”雪风全面掌控了宿主的意识,她抬起萨利阿姆的脑袋,一脸正经表情,口气十分严肃地向主射手建议道:
“我认为那些石头已经受够了教训。或许我们应该换个更有效的目标射击。”
“你是他娘的教授么,一等卒!?”那个肤色黝黑,面罩被磕掉一大块珐琅釉的持镰者,用中西部方言大声吼了回来:
“少拽文了!这儿可不是学堂,再吵吵削不死你!瞅啥瞅?老实装弹板听见没有!”
“这样的直瞄射击只会浪费弹药!”雪风据理力争,“我们几乎没有机会命中敌人,甚至可以说完全打不到敌人!”
她知道,自己正在阐述毋庸置疑的事实。但问题在于,真相很少能够当场把人说服。更多的情况下,事实能够唤起的,只有毋庸置疑的怒火而已:
“老子好好给你上堂课,新兵蛋子。铁头,你过来装子弹!”主射手把萨利阿姆(雪风)粗暴地推到一边,有着长长獠牙的血盆大口,像是能把选锋步兵一口养成两截:
“现在谁也看不见敌人在哪儿,他娘的观察哨都看不见!我们只能打连发压制蓝星人,好让他们没空瞄准周围的弟兄......你这啥眼神?往哪儿瞅哪?!阿舒尔神是在老子后腰袋里显灵了怎么着?”
“那里有测角器、象限仪,还有其他所有用于间瞄曲射的测量工具。”雪风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就好像对面的臭面孔和森森利齿完全不存在那样:
“我们可以利用这些工具算出俯仰角度,以便打击藏在反斜面的敌军目标。当然,肯定不能再使用曳光弹。”
“我还能用这些破玩意儿挑水泡嘞!”主射手嘴上仍旧不服输,但态度明显有所软化,“听着小子,我谢谢你帮忙装子弹,但是机枪的事情你们不懂:每个重机枪组都发了一堆破烂,测角仪什么的,但是谁也没有事先练过!我又不是有红缎带的冠军射手,你难道让老子现炒现卖不成?”
“欢迎之至。”霜雪之风脸不变色心不跳,就像在风起宫的会场一样气定神闲:
“请把工具递给我。想学习的话敬请自便,但在调整期间,不要让机枪受到任何损伤。”
她表现的就像一个有点小技巧就想炫耀的讨厌鬼。但她有的可不止是小技巧。弹药手看到雪风摆弄铅垂线的姿势后,立刻识趣地闭上嘴巴,乖乖凑到护栏边上当起了肉盾。主射手、副装填手“铁头”继续抱怨了一段时间,但在霜雪之风直接口算出机枪所需仰角之后,脸上的表情也都成了宫殿楔形文的“佩服”。
“你在啥地方学的?”主射手帮着调高三脚架的时候,嘴里不情不愿地咕哝道:
“这本事,快赶上学校教算术的先生了。”
“我是选锋步兵。”雪风泰然自若地说着假话,把萨利阿姆和小伙伴们的境界蹭蹭拔高一大截:
“总不能白吃双倍供应。好了,保持这个角度不动,导气孔也不需要再次调整。交给你了,卒长,你的机枪,你的扳机。”
主射手把枪托抵在肩上的时候,比百尺高空光脚板踩钢丝都要小心。不过,第一梭子弹出膛以后,这位持镰者很快就找到了感觉,他就像给自家果园喷洒硫酸铜药液一样,熟稔而流畅地操控着钢铁枪身,将一排又一排威力巨大的尖头子弹,越过棱线倾泄在黑崖壁的反斜面。
气冷重机枪带7片散热片的枪身重达一塔兰特。实心钢件铆成的三脚枪架,还要更沉一些。这对兄弟几乎吸收了全部后坐力,让泼出去的子弹形成一个完美扇面,在下雨似的沙沙声中不断浇到敌人头顶。有一就有二,选锋步兵排的重机枪组也开始效仿,就连战车都抬高了速射炮口,不管打着打不着人,总之先把炮弹照着山背面轰出去再说。
这个新变化足够地球人类好好研究一阵子了。喷气飞机、直升飞机、远程火箭以及超级大炮几分间里应该不会打过来,公路上的连续体官兵暂时得到了安全。与此同时,营造者副团长也被机枪组的新战术所吸引,就像霜雪之风预料到的那样,依靠战车的掩护开始朝她靠拢。
这一路可是很不好走。战车至少挨了三发机关炮弹,还被一发迫击炮弹炸掉了自救木,但行走部分还好没事,把副团长成功地送到了目的地。“干的好!”营造者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面跳下钢制侧裙板,一面把圆筒形的军帽赶快扶正:
“就是要让蓝星人知道,他们无处可躲!谁想到的间瞄曲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