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少爷训斥道:“你几个没一点眼色,那毡布又潮又湿怎么坐人,还不赶紧换一块干的过来!”
二狗狗和长发对视了一下,偷偷挤了个眼,会意地一笑。
小四腿快,忙取了一块干的毡布过来,换掉了那块潮湿的毡布。
吴少爷对林婉宁殷勤道:“冯姑娘,快过来坐下。”
林婉宁道了谢,过来坐在了木箱上。
小四又拿过来了饼子,对吴少爷道:“少爷,我拿了些干粮给冯姑娘充充饥!”
吴少爷接过,道:“嗯,小四,还是你做事有些眼色,好了,忙你的去吧。”
吴少爷将饼子递给林婉宁,道:“冯姑娘,你可能也有些饿了吧,我们这干粮不一定合你的胃口,你就先将就着充充饥,等到了城里,我再——”
他看见杨管事在一边给他又是点头又是悄悄摆手,就道:“冯姑娘,你先休息,我到那边和老杨说个话。
吴少爷来到管事这边,有些不高兴,道:“老杨,你不停向我打手势让我过来,有什么事?”
杨管事一拉他:“少爷,咱们找个僻静处说话!”
杨管事和吴少爷来到路边,离开众人有二三十步远。
杨管事道:“我说少爷,我看你在这个冯姑娘面前大包大揽,到底想怎样安置这个冯姑娘?”
吴少爷一时有些语塞:“这......这我还真没好好想过!”
吴少爷幻想道:“但象这么标致的姑娘,我还真从来没见过,不瞒老杨你说,我是想先把这姑娘留住,想法把她的心稳住,如果这个冯姑娘能做我的二房夫人,我吴某人这辈子就再没有别的要求啦!”
看吴少爷沉浸在幻想中,杨管事不禁跌足道:“好我的少爷哟,我就看出你有这想法、怕你有这想法,谁知你真是这样想,你出来逍遥快活了三个月,就忘了少奶奶的火爆脾气,少奶奶临我们走时嘱咐我一定要看紧你,我想少爷在家受少奶奶管制太严,就尽着少爷的性子让你玩得开心,这中间我要担多大的干系,就是花销上我也要替少爷从帐上圆过,你现在又想将这个冯姑娘纳为二房,少爷啊,你这不但给你惹事上身,也要害得老杨我再不能在陆羽茶庄呆了,唉!”
一提起少奶奶,吴少爷一下矮了半截。
吴少爷道:“可是,我一见到这位冯姑娘就动了心,可以说对她一见倾心!”
他变换了称谓,恳求道:“杨叔,你是看着我从小长大的,知道我从小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其实有的东西我只是觉得别人有我就要有,拿到手就不想要了,可是这个冯姑娘,我是真的喜欢,杨叔,你就想个法子帮帮我吧!”
杨管事被逼无奈,摇摇头叹口气道:“少爷,你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就算拼了后半辈子的安稳日子不要了,也只好要帮你了,少爷,你叫我想一想!”
杨管事摸着下巴沉思起来,吴少爷在旁边期望地注视着他。
杨管事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道:“是这,少爷,事情只能一步步来,不是你一腔心愿人家就会同意,让我先探一下冯姑娘的口气。”
吴少爷喜道:“就多麻烦杨叔了!”
林婉宁坐在柳树下的木箱上。小四几个随从或蹲或坐在路的另一边吃着干粮喝着水。
杨管事来到了林婉宁跟前。
林婉宁忙站起来:“大叔,你请坐!”
杨管事道:“冯姑娘不用客气了,你坐吧。”
林婉宁知杨管事有话要说,很知礼地站着。
杨管事道:“冯姑娘,我想问你几句话!”
林婉宁道:“大叔,有什么话尽管相问。”
杨管事先同情地叹口气,又道:“姑娘遭此大祸,现在只剩下你孤身一个人,不知你有没有想过以后怎么办?”
林婉宁:“大叔,我也没多想,现在心中只想尽早抓获几名土匪,使家人的血仇得报,如果强盗得以伏法,我家乡还有老宅,肯定是回家乡去!”
杨管事点了点头:“噢,难得你一片孝心,我有一点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林婉宁道:“大叔有话请讲,你和吴先生都是我的救命恩人,就请不要客气!”
杨管事道:“好,那我就倚老卖老说几句,冯姑娘你现在孤身一人,又在难处,身在异乡处处都是不便啊!”
他一指正朝这边东张西望的吴少爷:“我家少爷在本县有祖上传下的茶庄,他是家中长子继承祖业,家境殷实这在石楼县是众人皆知的,我家少爷人也精明能干,家中虽有一房正室,但象他这样的大户人家三妻四妾都是很正常的,吴少爷现在对冯姑娘一见钟心,想纳冯姑娘为二房夫人,这样照顾起冯姑娘来也名正言顺,再者他到县政府里说起冯姑娘家的事也有个名份,那些官员们才会更上心,我觉得这对姑娘对吴少爷都是好事,所以就卖个老脸说出来,不知冯姑娘是怎么想的?”
林婉宁听杨管事说完,低下了头:“多谢大叔好意,只是父母新亡,个人之事我暂不考虑!”
杨管事道:“冯姑娘,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孝心也是感人,只是女子不同于男儿,遇此特殊境况,也不必太拘泥于礼法,况且以姑娘现在的能力,莫说报仇,连家人也不能安葬,如果要同吴少爷成了自家人,吴少爷回到县城报了官后,再派人上山寻着你父母的尸身,也能以对长辈之礼厚葬他们,这也算是你尽了大孝,冯姑娘你说是不是?”
林婉宁沉思了片刻,道:“吴少爷若能安葬了我家人,曼婷我此生也忘不了他的大恩!”
顿了一下,林婉宁又道:“不过曼婷也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杨管事道:“姑娘请说。”
林婉宁:“大叔说女儿不同于男儿,不必太拘泥于礼法,我不赞同,女儿男儿都是父母身上的血肉,吴先生若能将凶匪正法,替曼婷报了父母的血海大仇,莫说二房,既使做牛做马曼婷也愿意!如果父母家人之仇未报,我是决不会考虑儿女之事的!”
杨管事道:“凶徒政府肯定会全力缉拿的,只是什么时候能抓获就没有确切的日子了,这要是三年五年没抓到呢?”
林婉宁想也不想态度坚决地说:“那我就等三年五年!”
“这个!这个!”杨管事想了想:“让我去同少爷商量一下!”
这边,吴少爷不停焦急地朝林婉宁那边张望着。
看见杨管事朝这边走过来,他忙急切地迎上两步。
吴少爷问道:“杨叔,怎么样?怎么样?”
杨管事道:“两可!”
吴少爷道:“成就成,不成是不成,什么叫两可!”
杨管事道:“冯姑娘说少爷如果能替她安葬了全家,她做牛做马都愿意——”
吴少爷喜道:“这简单,不就是花点钱嘛!”
杨管事又道:“少爷先不要高兴,冯姑娘说要先报了父母之仇再提婚嫁之事,少爷你也是,可在冯姑娘面前吹嘘你和县长有深交,冯姑娘又是一个尽孝的女子,只认定了报了父母大仇才谈个人的事。”
吴少爷笑道:“我那样说不过是哄哄她稳住她,只要先留住了她,还怕她不过个十天半月的就改变了心意!”
杨管事摇了摇头:“我老汉虽然没什么学识,但一辈子还算走得路多见得人多,我看这冯姑娘是个外柔内刚的女子,恐怕不象一般女子那样好哄的!”
吴少爷道:“这么说要是两年三年抓不到山匪,就两年三年不提此事,要是七年八年抓不到山匪,就七年八年不提此事?”
杨管事点了点头。
吴少爷道:“那可怎么办?照你这样说来,我岂不是到手的天鹅肉却只能看不能吃么!”
杨管事道:“那也倒未必,这姑娘的父亲是新赴任的警察署长,这在半路被山匪劫了财要了命,对县政府来说也是个莫大的耻辱啊,咱们回去报了官,县上肯定会当做大事来办,你再以乡绅的名义义助上一点资金,那他们肯定就更卖力了,说不定一个月两个月就抓到了山匪,到时候随你在冯姑娘面前怎么说都可以!”
吴少爷一拍大腿:“对呀,再说冯家那么多财物被劫,警察署的那帮混蛋就是不想替他们新长官报仇,也想抓住山匪给自己抽些油水,那些东西能不尽力办案吗!”
说到这儿,吴少爷又得意起来:“正因为这冯姑娘不同于平常女子,我才会对她一见倾心啊!”
他吩咐杨管事道:“老杨,你快去给冯姑娘回复,就说按她的意思办!”
杨管事答应了刚想走,又站住了。
老杨道:“少爷,你回去后准备怎么安置这姑娘?”
吴少爷道:“先到城里赁间屋子将她安置下来,待事成后再娶回府去。”
杨管事跌足道:“不行啊,少爷!”
他悄悄一指那几名随从:“这事要瞒着那几名伙计,他们嘴上答应的好得很,万一哪一个嘴不严漏出点风声,事情就坏了,还要缓一段时间向少奶奶慢慢做工作,不能一回去就提这事儿,就从她不能生育这处一点一点让她有个准备,这么才好,要不然莫说少爷府上不得安宁,就是老杨我也要跟着受累啊!”
第二十一节林婉宁暂栖他人檐吴玉丰心鬼面春风
吴少爷道:“还是老杨你考虑事想得周全,那你说怎么办?”
杨管事思索了一下,道:“这样,我先把这姑娘带到东槐村我闺女家,让她暂时先住在那里,等少爷把一切事情办妥当了,到时再从那里把冯姑娘接走,少爷你看怎么样?”
吴少爷喜道:“老杨,你这办法太好了,就照你的安排来,等回去以后我一定重赏你!”
杨管事摆摆手道:“我在陆羽茶庄吃住办事几十年,只求给吴家尽力就行,也不用什么赏不赏的,少爷,我这就过去给冯姑娘一说!”
吴少爷、老杨一行人走到了城郊的一处丁字路口,暂停了下来。往西就是县城了,往南几里就是东槐村。
杨管事对吴少爷道:“少爷,你带了货物先回去,我安排好了冯姑娘就赶回去!”
他从怀中掏出账本来交给吴少爷:“少爷,这是账本。”
吴少爷过接过账本,对小四几人摆摆手:“你们几个到前面等我,我和老杨说几句话!”
小四几人牵马往前面走了几十步,停下了等着吴少爷。
吴少爷来到了林婉宁面前。
林婉宁下了马。
吴少爷道:“冯姑娘,你先跟老杨去,暂住在她女儿家,东槐村就在县城边上,我回去安排好,过一两日就来看你!”
林婉宁对吴少爷福了一福,道:“我全家的血海深仇就全仰仗吴先生了!”
吴少爷大包大揽地道:“全都包在我身上了!”
杨管事对林婉宁道:“冯姑娘,咱们走吧!”
林婉宁又对吴少爷福了一福,这才上了马。
杨管事带着林婉宁朝南路走去。吴少爷还站在那儿张望着,直到他们越走越远。
小四和另三个随从相视偷笑。
小四叫:“少爷,咱们走吧!”
吴少爷这才收回了视线,转回头道:“走了,走了!”
咱们先表杨管事这边。
杨管事带林婉宁来到了他女儿家门口。
这是东槐村一户靠村东的房舍,泥土垒得墙,两扇清漆本色的大门。
杨管事上前扣门。
杨管事对林婉宁道:“这是我女儿家,是我的小妮子,所以最疼她!”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林婉宁又被勾到了痛处,忍不住低头红了眼圈。
杨管事见了自责道:“你看我这破嘴,哪壶不开提哪壶,冯姑娘,你不要太难过,你虽没了爹娘,但是有吴少爷照顾你,往后日子也会好过,现在你住在我女儿家就跟住在自家一样!”
门里传来问询声:“谁呀?”
杨管事答道:“我!你爹!”
“哗!”门打开,一个粗手大脚、黑面粗腰的女人开了门,她正是杨管事的女儿。
“爹!”她惊喜地叫道:“你怎么这么晚来了?都半年不见爹了,把女儿都快想死了!”
杨管事对曼婷道:“冯姑娘,这是我女儿,叫春姑,叫我惯得没一点教养,说话粗喉咙大嗓门,冯姑娘不要见怪!”
林婉宁对春姑福了一福,叫了一声“姐姐”。
杨春姑狐疑地看了看林婉宁,点了点头。
杨管事:“冯姑娘快请进。”
林婉宁随杨管事进了院子。
这是一间普通农户,进了门是庭院,正对面是两间平房,算是正屋;西边是两间小厢房,一间是灶房,一间是搁置农具的杂物间。比起一般农户来,显得这家要殷实许多。
农家也没有客厅,春姑就把她爹和曼婷领进了正面西间那间稍大一些的屋子,那是春姑家的卧房。
林婉宁随春姑和杨管事进了屋子。
屋内西首一条土炕,上面睡一周岁大小婴孩;屋中一张半旧木桌和两只方凳,春姑招呼她爹和曼婷坐下。
春姑问道:“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杨管事道:“爹也是刚刚回来,连茶庄都未回呢!”
他扫了一眼屋内:“有财呢?怎么不在?”
春姑拉下了脸:“那死棒槌又不知钻到哪个场场耍钱去了!”
杨管事生气道:“别人家给地主家种地,都还恨不能把日头拴在头上多干活,想多打些粮食年底自己也能多分一两斗,你们有自己的几亩良田,反倒一天熊管娃娃一般,一点都不珍惜,等我过两天来教训他!”
他又笑着对曼婷解释道:“春姑她娘死得早,我把她从小寄养在农户人家,所以说话行事都有些粗野,你可不要介意!”
林婉宁道:“春姑姐姐性格直爽,这样才好相处!”
杨管事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他又对女儿道:“春姑,这位冯姑娘是位千金小姐,现在在难处,暂在你这里住上一段时间,爹把冯姑娘交给你了,你可要把冯姑娘经管好!”
春姑把林婉宁上下打量了两遍,不知她爹是何意思,不咸不淡地答应道:“那好。”
杨管事:“我这次在云南看吴少爷买银饰,爹也给你买了几件!”
春姑立刻变得喜笑颜开:“爹,还是你疼女儿!”
杨管事瞟了一眼林婉宁,怕触动了她的心事,道:“不过在马背包袱里,过来匆忙忘了带了,过两天爹给你带来!”
他站了起来:“爹先走了,天已经黑了,还要赶回茶庄将帐目核对一遍入库呢!”
他转身又对林婉宁道:“冯姑娘,就先委屈你在这儿住一段时间!”
林婉宁站起来对老杨行了一个万福:“多谢杨大叔。”
春姑和林婉宁送杨管事到院内。
杨管事站住了,回身道:“冯姑娘你就不要出来了,让春姑送我到门口就行了!”
春姑送她爹到大门外。
杨管事站住,回过身来对春姑道:“春姑,这位冯姑娘是我和吴少爷在路上搭救的落难女子,说起来也可怜,全家人都被土匪给害死了!”
说到这里杨管事惋惜地摇了摇头,接着道:“吴少爷现在看上了这位姑娘,一心想娶她做二房,所以你要好好照顾她,以后她成了吴家二少奶奶,吴少爷一定会重赏你们两口的!”
春姑咂咂舌:“这人要是走运了,踩块瓜皮绊了都能捡到金子,这冯姑娘这命咋这么好,能叫吴少爷这么有钱的公子哥看上,这下一辈子吃喝就不愁了!”
她又抓住杨管事的胳膊:“爹,你看天都黑了,路也不好走了,今晚就住在我这里吧?”
杨管事笑道:“不行啊!爹刚回来,还有好多事要做呢!再说冯姑娘现在在你这儿住,你只有两间房,爹住哪儿?听爹的话,把冯姑娘照顾好,她可是冯家未来的二少奶奶,爹让她住你这儿,也是给你创造个条件,这可是个长线投资,大少奶奶一直未生娃娃,凭她再厉害,这断了冯家的后这么大的责任她可担当不起,所以娶二房的事是迟早的事,要不爹再大胆,也不会把火给自家身上引,以后要是冯姑娘为吴少爷生个大胖小子,这冯姑娘的秤盘就压过了大少奶奶的秤盘了,到时候冯姑娘记着你照顾她的好处,她随便接济你一点,就够你用个三年五载的,爹能在吴家再干多少年?这你以后就有个长期靠山了,好啦,多余的话爹就不多说了,爹走啦!”
杨管事大步向东走去,投入到夜幕中。
春姑在门口又喊:“哎,爹,我给你取个灯笼!”
暮色中传来杨管事的声音:“不用了,今晚月亮还挺亮!”
春姑房内,林婉宁正对着油灯发呆。
林婉宁见春姑进来,站了起来:“姐姐,杨大叔走啦?”
春姑道:“走了,我爹就是这样,东家的事比什么都重要,不忙完放不下心的!”
春姑关切地问道:“妹子,你饿不饿?我给你做点饭去!”
林婉宁道:“我不饿,姐姐不用麻烦了!”
春姑道:“你赶了一天的路,肯定也累了,你先坐一下,我去隔壁屋给你把被褥铺好。”
春姑又出了屋。
林婉宁又坐了下来,望着桌上的油灯,想着心事。
过了一会儿,突然炕上的孩子醒来“哇哇”大哭起来,林婉宁忙站起来,走到了炕边,用手轻轻拍着娃娃哄着,然而不管用,娃娃仍哭个不停。
春姑回来了。她道:“这娃娃皮,你哄不下的!”
春姑从曼婷怀里抱过娃娃,在怀里颠着,“噢噢”地哄着。娃娃能好些,但仍未停止哭泣。
春姑在炕边坐下,撩起衣襟,露出一只大奶,将奶头塞到娃娃的嘴里,娃娃立刻停止了哭泣,啜起奶来。
林婉宁不禁脸一红,转过了脸去。
春姑对着娃娃嗔道:“真是个饿死鬼托生!”
春姑对林婉宁道:“妹子,我给你把被褥都取出来铺好了,你累了快去歇着吧,就是隔壁屋子!”
林婉宁站起来,对着春姑福了一福,道:“姐姐,那我就先歇息去了!。”
林婉宁出了春姑屋子。
春姑一边拍着娃喂奶,一边嘴里狠狠地咒骂着:“这个死老张,一天只知道在外面耍钱,老娘在家里又是看娃,又是喂鸡、喂猪,你就好好在外面快活,叫你耍钱输个精光,走路绊得头上血流——”
又一想不对,“呸呸呸”道:“气昏头了!这死鬼输个精光,还不是输家里钱!”
又“哦哦哦”地哄着孩子道:“狗狗乖,长大不学你爹那样,将来做个大官,叫娘顿顿鸡鸭鱼肉,天天穿绸缎衣服,你说好不好?”
春姑家东屋,里面一床一凳,墙边放着一个大黑柜,此外别无它物。
一盏油灯墩在凳上,林婉宁正坐在床边,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从昨天到今天,她的生活和人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然而这巨大的变化和悲痛却没有给她一点儿时间来消化和思想,现在初夜寂静,她才有了独自的空间来暗暗神伤和啜泣。
门突然开了,林婉宁一惊,忙擦开脸上的泪痕,站了起来。原来是春姑用屁股撞开门,端了一盆水进来。
春姑颠着不小的小脚,乐呵呵地把盆子放到床边地上。
春姑道:“妹子,我知道你们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都爱干净,我给你打了洗脚水,你洗一下乏,早点歇下!”
林婉宁忙道:“这事怎能烦劳姐姐动手呢,要打水也应该我自己来打,姐姐不用管了,你也早点歇息吧!”
春姑道:“那好,我就不管了,你洗完将水泼在院子就行了!”
春姑出了屋子,带上了门。
林婉宁平复了一下心情,轻轻解去吴少爷的长衫,里面是已有好些破口的衣裳,林婉宁不觉又是悲上心来,眼圈又是一红。
门突然又开了,林婉宁又是一惊,回转身,叫一声:“谁!”
却原来又是春姑,她手里提着一只夜壶,她道:“哎哟,你看,把妹子你吓了一跳!”
她一拍大腿:“你看我,在乡下粗鲁惯了,我也知道在大户人家进门是要先敲一敲的,姐姐我下回一定注意!”
林婉宁:“这也不怪姐姐,这原本是姐姐家,推门就进惯了,还不便家里住个生人!是我叼扰姐姐了!”
春姑笑道:“你看我这妹子,多会体谅人啊,到底是大户人家出身!”
她把手里的夜壶放在墙角:“我是想起还没有给你拿夜壶,你晚上起夜不便,就给你拿过来了!”
林婉宁脸上不禁一红。
春姑笑道:“妹子,我走了,这次是真的走了啊!”
春姑出了屋,带上了门。
吴少爷家客厅,吴家少奶奶坐在桌前,客厅内点着两个烛台,桌上也摆着一只烛台。
吴少奶奶丹凤眼、薄嘴唇,一看就是个牙尖嘴利之人。
此刻,她正在悠闲地嗑着瓜子。
丫环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吴少奶奶一挑眉:“猴急叭啦地跑进来,是狼在后面撵你!”
丫环喘口气道:“不......是,是少爷回来了!”
吴少奶奶“哼”了一声:“好啦,回来就回来了,当他出远门有功似的!”
丫环知道少奶奶的脾气,立在了少奶奶的后面不敢言语。
吴少爷满面春风地进了客厅。
吴少爷道:“凤仙,我回来了!”
第二十二节吴玉丰巧言哄“贤内”杨春姑且留失怙人
少奶奶一撇嘴:“回来就回来了,还要我到大门口迎你去呀!是不是你吴大少爷这次出门辛苦了!”
吴少爷陪笑道:“不敢!不敢!不过辛苦倒是真的!”
他左手一抖身上的绸衫:“你看昨夜淋湿了衣服,到现在还没换呢!”
少奶奶:“得得得,你天刚擦黑就到了店里,怎么现在才回来?”
吴少爷道:“不是要入库、对帐嘛!”
吴少奶奶:“入库对帐不是老杨的事吗?”
吴少爷差点被问住了,怎敢让她知道老杨去送林婉宁的事,忙道:“老杨路上受了些风寒,人不舒服!”
丫环给吴少爷倒好了茶:“少爷,用茶。”
然后又站在了少奶奶的后面。
吴少爷借机将露出的一丝慌张掩挡过去,将右手拿的包袱放在桌上,坐了下来。
少奶奶故做轻描淡写地道:“这次出去游山玩水了近半年,窑子里的姐儿肯定也见识了不少吧?”
吴少爷忙放下茶杯,摆手道:“没有!没有!是跋山涉水还差不多,为得是给咱家茶庄购回质优价廉的好茶,而且一路还归心似箭,心中尽想着凤仙你呢!”
丫环忍不住在一旁掩住嘴偷笑。
饶是少奶奶泼辣,毕竟也是女人脸皮薄些,不禁红了脸啐道:“呸,还说没在外面会窑姐儿,你看学得满嘴的油腔滑调!”
她又一扭头,对丫环道:“紫娟,去忙你的吧!”
小娟“是”了一声,进内院去了。
吴少爷站起来,解开了桌上的包袱。
他先取出了几件银饰:“这是我在云南昭通给你买的银首饰!”
他一挑眉:“别看不是金的,当地的银饰很有名,做工特别精细,再说金饰你也多得是!”
少奶奶接过银饰,在灯下把玩着。
吴少爷又打开一件少数民族的衣服:“这是当地人穿得衣服,你穿上一定特别好看!”
少奶奶已被哄得十分开心,满脸的笑意。
吴少爷放下衣服,又拿起一把扇子:“就是这把扇子,你也别小看它,这是在四川买的,它的特别之处在于它的扇面是用上等竹皮制成,你轻摇一下,扇面就跟水波一样,扇出的风轻柔舒适,还能闻到一股竹香呢,来,我给你扇一下!”
少奶奶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好啦,算你是有良心!”
吴少爷道:“还没完呢,这还有一副象牙做的麻将,知道你爱打麻将,特意买给你的,你用手摸摸这牌,就是输点钱也舒服!”
少奶奶欣喜地拿过来一件一件欣赏。
吴少爷得意地说:“凤仙,你看老杨他们出去,每次捎回的东西,没哪样合你的心思,还是我最知道你的心意!”
少奶奶点点头:“这次算你会办事!”
吴少爷望着少奶奶:“难得见你有这会儿模样的温柔,凤仙,你今晚坐在这红烛下真有洞房花烛夜第一晚见你的感觉,小别胜新婚,走,咱们回房早点安歇吧。”
说罢,过来去拉少奶奶。
少奶奶轻推了一下:“干嘛,别叫下人们看见了,再说我这一堆东西还没收拾呢!”
吴少爷道:“不要紧,在自家厅里还怕甚么!”
少奶奶顺势也就站了起来。
两人相拥着朝内院走去。
春姑家院内,初夏的月色格外清亮,一轮明月将清辉铺洒在整个院落。
东屋内,林婉宁业已安歇。
月色透窗照在她的脸上,她躺在床铺上,还在睁着眼睛静静地想心思。
隔壁传来春姑哄狗狗的说话声:“狗狗啊,等你将来长大发了财,给娘雇上十几个丫环,娘也一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过一过皇太后的生活......”
林婉宁听到这话,脸上不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那边春姑也放低了一些声音:“噢,狗狗睡着喽,狗狗睡着喽......”
没有了声音。
林婉宁禁不住这两日的疲乏和惊吓,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月色轻柔地洒在她在脸上,就象一朵出水的芙蓉一样,格外的使人怜惜。
“嘭嘭嘭”有人在敲春姑家的大门。
林婉宁一惊,又睁开了眼睛。
春姑来到院内,大嗓门问道:“谁个?”
外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我,老张!”
春姑骂道:“你就死到外面算了,还回来干甚!”
老张到外面道:“咦,你说得这是甚话,难不成家里来了野男人不成!”
春姑笑骂道:“你这张大嘴,就是茅房的大粪也没有你的嘴臭!”
随手开了门。
老张和春姑一前一后进了屋。
老张一进屋,就脱了鞋,爬上了炕。
老张靠着被子,翘起了二郎腿,得意地哼起了山西梆子。
老张瞅了一眼孩子:“狗狗今晚这么乖?”
春姑:“乖个屁,哄得我胳膊都酸了,这会儿才睡下,你到外面快活知道个屁!”
老张道:“春姑,你说这话可就有些没良心了!”
老张拍拍胸脯:“我老张一不抽大烟,二不嫖,三不喝酒,这么顾家的男人你上哪儿寻去?就是一个爱好,摇个老碗耍两个钱,这又不是逛窑子抽大烟,那钱是一去不回头,这摇老碗还时不时的赢几个,要是落下几个,我还不是给你买点啥,要不就带你去逛会,你还有甚弹嫌的!”
春姑一撇嘴:“诶!诶!把你说得跟董永似的!”
老张笑道:“那可不,不说了,明个儿带你和狗狗逛庙会去!”
春姑:“瞧你那神气,今个儿肯定又赢了几个钱!”
老张得意地:“那当然!”
他突然看见炕沿上放的一身衣服:“咦,这不是你出门逛庙会的衣裳么,咋,你还猜出我今个儿要赢钱?”
春姑:“猜你那闲得蛋疼,是东屋住了一个人......”
老张一下坐起来,睁大了眼:“甚?还叫我真的说对了,你给屋里领来野男人?!”
春姑在他身上砸了一拳:“你声小点,人家都睡了!要是野男人,我就拿你的衣裳了,猪脑子!”
她招招手,老张把头凑过来。
春姑压低声音说:“隔壁住的是一个姓冯的女子,是今个天快黑我爹领过来的,说吴少爷想要这姑娘做二房,暂时到咱屋里住些日子!”
老张恍然大悟,“噢”了一声。
春姑继续道:“你想吴少爷家大业大,咱们把这位二少奶奶哄好了,以后还能少得了咱们俩的好处?”
老张道:“吴家少奶奶的脾气谁不知道,她这次咋能同意吴少爷娶二房呢?”
春姑道:“就是吴少爷还没过少奶奶这一关,所以才把冯姑娘暂时安排到咱们家,要不然吴少爷怎么能让二少奶奶住到咱们这个破屋,所以呀,这次是咱们个机会!”
老张点点头:“我明白了!”
春姑拍拍衣裳:“这衣服是我准备给冯姑娘换的衣裳。”
老张笑道:“你还真舍得下本钱!”
春姑道:“这是我爹嘱咐我的,爹啥时候说话不是为了咱们好,要不是我爹暗里时常接济,咱们现在还能多添几亩地?我看你能卖几亩地!”
老张挠挠头:“丈人好是好,就是每次见面都把我跟训娃娃一样训一番,真让人受不了!”
春姑笑道:“我爹还不是为你好!”
她伸了个懒腰:“哎呀,困了,都啥时辰了,睡吧,别瞎费油灯了。”
清晨。
林婉宁撩被起来,坐在了床边。
她拿过挂在床头的衣衫,看着上面撕破的口子,轻蹙起黛眉。
“哗”,门被人推开了。
林婉宁大惊,忙拿衫子遮住了身子,喝问:“谁?!”
春姑粗壮的身形带着晨光进了屋。
春姑笑道:“冯姑娘,是我。”
林婉宁忍不住道:“姐姐,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吓死我了!”
春姑一怔,随即笑道:“哎呀,姐在家里随便惯了,你看我昨儿个还说要敲门!”
她一拍脑袋:“你看姐这猪脑子!”
春姑一抖手中的衣服,笑着道:“我昨个看你身上的衣裳有破的地方,特意把我的一身好衣裳拿给你穿。”
林婉宁也没有多客气,接过了衣服,道:“多谢春姑姐!”
春姑笑道:“谢什么呀,你把我叫姐姐,我自然要把你当亲妹妹看了,好啦,姐给咱们做早饭去!”
春姑出了屋,带上了房门。
春姑走到院子,边走边学得林婉宁的腔调:“姐姐,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吓死我了!”
她不满地咂咂嘴:“这大户人家的小姐规矩就是多,我家里进进出出还用得着敲门,两个女人家,我还能把你怎么样!”
春姑摇摇头,进小厢房去了。
陆羽茶庄内,几名伙计在归整着东西,擦试着货架。
杨管事在柜台内打着算盘,算着帐。
吴少爷进了茶庄。
几个伙计见吴少爷进来,都点头鞠了躬,又继续干自己的活。
杨管事招呼道:“少爷,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
吴少爷:“我要去警察署去一趟!”
杨管事停下算盘,轻声道:“是为冯姑娘家的事?”
吴少爷走近一步,低声道:“是呀,要想冯姑娘答应做我二房,就要尽快捉拿到杀她全家的歹徒,为了抱得美人归,就要讨得美人的欢心嘛,老杨,你说是不是?”
杨管事道:“对,再说这也是好事,能为冯老爷伸张了冤屈,也算是积了大德呢!”
吴少爷一听,有些洋洋得意起来:“是呀,老杨你看好店里,我去去就回!”
林婉宁穿着春姑显得肥大的衣裳,正在打扫着院子。
老张睡眼惺忪地掀开布帘从西屋出来。
他站在门口,对着院子院子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他的懒腰伸到了一半,猛然看见了林婉宁,忙止住了动作。
老张小心地道:“你是冯姑娘吧?”
林婉宁停下扫帚,知道他就是老张,问候道:“老张哥,你早!”
老张受宠若惊,忙点头哈腰道:“早!早!”
春姑手里拎着大勺从耳房里出来,看见林婉宁手里拿着条帚,忙抢前几步夺过了条帚:“冯姑娘,你怎么能干这下人干的活呢,快歇着!快歇着!”
老张也道:“是呀,再说我们农户人家的院子,你就是一天扫三遍也是土!”
春姑对老张道:“是甚呀是,我听到院子扫地声,以为你今天发了哪根勤筋,谁知道却是人家冯姑娘在扫院子!”
老张摸着头,“嘿嘿”地笑了,踅回屋,端了尿盆去倒。春姑家东屋与界墙之间有一通道,通道连着后门,老张端了尿盆出了后门。
春姑对林婉宁道:“冯妹子,姐家里现在也没甚菜,我给咱们散点粥,你将就点喝些,到晌午我出去买几样好菜再来做!。”
林婉宁忙道:“春姑姐你不要太客气了,住在你家已是打扰,怎么能让你再破费呢,你们平日做什么我就吃什么好了!。”
春姑“啧啧”赞道:“看看我这冯妹子,多体谅人啊,好啦,我去做饭了!”
春姑提着大勺进灶房去了。
林婉宁无事就在院内慢慢走着,看着。
老张回到院内,将尿盆放在墙角,揭开院内的缸盖,舀了一瓢水在瓦盆,洗脸。
县警察署座北向南,正门楼有三间宽,虽然有些破旧,但是飞檐挑顶、红柱端矗,所以也有几分气派;门东道挂着“石楼县警察署”的白底黑字长牌。
吴少爷走进了警察署的院子。院内一进门是两棵松柏,院子并不是很大,呈东西长南北短的长方形,正对过是一长排平房,同东首的几间房子成L型格局。
吴少爷走进了一间挂着备案室的房子。
备案室内,一名科员正靠在椅上,脚搁在办公桌上,哼着小曲闭目养神中。
备案员听到有人进来,睁开了眼。
备案员仍摇着腿:“吴少爷,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吴少爷掏出一包香烟,递给备案员一支,将烟盒放在了桌子上。
备案员放下了腿,点着了烟。
吴少爷客气问道:“长官贵姓?”
备案员道:“免贵姓王,吴少爷真是贵人呐,石楼县谁不知道陆羽茶庄的少掌柜,别人您就可不认识喽!”
吴少爷忙解释道:“哪里哪里,只是因为我们是本分生意人,甚不与官场上打交道,所以才对署上人事有些生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