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产的时候也是有一些波折的,最紧张的还不是张有财和杨春姑,杨春姑当时只顾疼得喊天叫地。最紧张的当属杨管事了,他听了女儿要生,赶忙坐着马车赶到东槐村,从晌午稳婆进屋他就站在院子里,听着女儿不停的叫喊,隔壁帮忙的三婶将热水端进,凉了又端出换成热水,来来回回不知出入了多少趟,杨主管想起春姑她娘生春姑时的情景,心一直揪在半空,直到傍晚听到“哇”一声娃娃哭,三婶又出来报告说母子平安,他心里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
照理现在一切都顺顺当当的了,以杨管事的精明,这次怎么会在吴家大少奶奶面前替吴少爷做保,带吴少爷出门到西南几省进货呢?不说路上土匪多操心的跟啥一样,就是吴少爷这头公马撒开了欢儿他能挽住缰绳?还真是没挽住,杨管事也没真心想挽。
吴少爷这次出门逛了三省的窑子,感到了空前的幸福。杨管事怎么就这么大胆呢?其实前面那个不愿娶杨春姑的小伙子说得很对,杨管事再说是陆羽茶庄的二把手,总之不是人家自家人,只是比起手下的伙计级别高而已,但那个小伙子后面的话没说对,杨管事有钱了给儿子贴,但更愿给女儿贴,原因有两个,第一个原因是在儿媳妇身上,儿媳妇一天到晚紧盯着杨管事的那两个钱,认为杨家的钱就应该贴到杨家,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杨管事出钱给儿子开的那家前店后屋的铺子对她来说是再正常不过了,杨管事平时都是吃住在茶庄里,偶尔到儿子店里,也见不到儿媳妇殷勤地问候和端茶倒水,这让杨管事心有些淡了——自己还指望以后老了住在儿子家养老呢,现在贴钱给人家又不吃人家一口饭,人家还端这么大的架子,以后自己老了白吃白住在人家家里能受到啥待遇呢?
给春姑找女婿的事情就更激发了这种矛盾,在杨管事儿媳妇看来,这天经地义的事竟然在公公这里反了,竟把大把的钱花到给张家买房买地上了,这简直、简直就是逆天嘛!在她的怂恿下,杨管事那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儿子就同媳妇两个人一起找到杨管事大吵大闹了一场,真不知道杨管事那一根筋的儿子是怎么做生意的。
杨管事本来做完这件事心里是有些愧疚的,自己虽说疼爱女儿,但是这次确实贴得有些多了,想着以后给儿子弥补,但经过两口子这么一闹,杨管事虽丢了面子,也硬忍着没发火大闹——眼看女儿要出嫁了,不想在这大喜的日子里面生气。谁知儿子两口子硬是没有参加妹妹的婚事,杨管事这颗心彻底淡了,主意也拿定了,眼看自己年事已高(其实也就刚过五十),老掌柜的只比自己大四岁,人家吃的好住的好,平常身体稍微不舒服就请最好的郎中,你看“哗”一下说不行身体就垮了,自己还有几年的扑头(奔头)呢?自己已经到了考虑养老问题的年龄了,看来以后养老是要靠女儿了。
其实这一点杨管事倒是想错了,那时候的人以为吃的好住的好就能长寿,还不懂得生命在于运动、劳逸结合的道理,老掌柜的有几房姨太,前几年还不顾自己的年岁又娶了一房十九岁的小姨太,不管死活地在小姨太身上胡成,身体能不垮吗。以后杨管事活到了七十还健健康康、自己背着手到处闲逛呢。当然这是题外话,这里就不多说了。
杨管事的有自己的打算,大少奶奶再厉害,也是管着家里的事情,这店里的事情还是吴少爷说了算,只要管好茶庄讨好了吴少爷,才能多得些月钱,过两年老了才能落几个钱住到女儿家舒舒服服的养老,这才是杨管事不惜冒着风险作保带着吴少爷出门进货的原因。说了这么多,还是回到现实来吧。
杨管事叫醒了吴少爷。
吴少爷坐起来道:“老杨,你们这么早的吵吵闹闹的想干啥!”
杨管事陪笑道:“少爷,这会儿天亮了,雨也小多了,我叫他们几个收拾收拾准备上路。”
吴少爷埋怨道:“这刚起来也不吃点东西垫垫就又上路!”
他又抖了抖绸衫:“你看我的衣裳也有些湿了,都还没换呢!”
杨管事道:“少爷,山里不安全,咱们下山再吃饭,眼看着马上就到山下了!你的衣服在木箱里,这会儿还飘着雨,怕弄湿了茶叶,下去在换吧,你就先忍一忍!”
吴少爷发脾气了:“什么到山下再吃,什么我再忍一忍!放着白天好好的路不赶,非要晚上点个小火把过山,又碰上了下雨,火把也灭了,差点没把我命撂到这儿!”
杨管事陪笑道:“少爷,山里的天气跟后娘的脸一样,谁也摸不清甚时候就变了,你看咱们在岭东的时候路还干干的,到了岭上就飘起了雨,这谁也说不上来;至于晚上过岭,我都说了,是怕白天岭上有土匪哩!”
吴少爷道:“别说没有土匪,就是有土匪下了山就到了咱们县境,他土匪能有多大胆?!”
杨管事道:“少爷,你是生于县城长于县城,没有出过远门,但是这石楼山上有两大土匪你应该知道吧?咱们六口大箱子虽说装得是茶叶,可别人也许会当你是装得是什么贵重东西,所以还是小心点好!”
三个随从将大木箱抬起,搁在了马背上。
吴少爷对杨管事道:“老杨,我看你是吓我,咱们这次进货要走了云贵川三省,辛苦是辛苦,但是也没碰到什么强盗土匪!”
杨管事道:“少爷,那是我这么多年走得熟门熟路了,就这也提着万分小心呢!少爷啊,现在的世道不比从前,咱们山西也是如此啊,山西山多,山匪山匪,山多匪出没啊——”
三个随从已收拾好了东西。
小四跑过来:“少爷、杨管事,货都装好了。”
杨管事摆手道:“走,下山!”
他又笑着对吴少爷道:“少爷,咱们边走边说吧。”
三个随从拉着马走在前面,杨管事拉着吴少爷的坐骑同吴少爷走在后面。
吴少爷脚下一滑,差点跌倒。
他骂道:“他妈的,这么滑!”
杨管事忙伸手扶住他的胳膊:“少爷,我扶着你走。”
吴少爷道:“算了算了,你还要拉马呢。”
杨管事道:“叫二狗狗拉就行了!”
他又道:“要不你拉住马尾巴,稳当些!”
吴少爷依言拉住了马尾巴。
杨管事吩咐了声,伙计二狗狗过来接过了老杨手里的马缰绳。
一行人缓缓向山下走去。
杨管事扶着吴少爷的胳膊,两人并肩而走。
杨管事对吴少爷道:“现在的中国啊,到处都是大土匪小土匪,人马多的占了大地盘,就成了什么司令啊督军啊,咱们阎司令霸着山西,龙云占着云南,张作霖统治着东四省,不过他运气不好,小日本看上了他的地盘,他肯定舍不得啊,谁愿意放着主子不做要当狗呢,结果叫小日本给炸死了;人马少的就占山为王,祸害老百姓!”
吴少爷道:“那照你这么说,中国这革命革来革去也不顶个啥,都是想着一已之利!”
杨管事道:“少爷,这倒也不尽然,里面鱼龙混杂,大军阀里面也有好有坏,有的只想着自己的地盘,想法子多征税,有的也想让自己管辖范围内的老百姓能安居乐业,小土匪多数是地痞流氓、为害百姓的,但也有的是被逼上山,就象这石楼山上棋盘岭的田胡子,虽说是土匪,但不抢过往路人的钱财,只抢那些有钱人的财物,还拿出一些分给穷苦人家——”
吴少爷道:“田大胡子,我也听人说过,那说起来这田胡子还有些象梁山好汉替天行道啊?”
杨管事道:“有那么一点儿意思吧!”
吴少爷又道:“老杨,没想到你还知道的挺多!”
杨管事一笑:“也是听别人说的,我也就是整天在外面跑得多一点,少爷你是少奶奶管得严,不是在茶庄里对对帐,就是在家里陪着少奶奶,上外面下馆子听个戏也是陪着少奶奶去——”
他话未说完,脚下一滑,忙松开扶着吴少爷的手,“哎哟”一声,坐到了地上。
老杨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水。
吴少爷笑道:“哈哈,非要拣这样的路走,摔跤了吧!”
杨管事道:“少爷,上山容易下山难,你脚下要小心!”
吴少爷一行六个人四匹马下得岭来。
小四牵着驮茶叶的马走在前面,他走了回来,拍马屁的对吴少爷和杨管事道:“少爷,杨管事,这会儿快到山脚下了,好走的多了!”
杨管事道:“少爷,现在已到了咱们石楼县的境内了!”
吴少爷站住,眺望了一下,感慨道:“哎呀,终于到家了,出来三个多月,才知道你们每次出门真的很辛苦啊!”
杨管事道:“少爷能体谅我们那是太好了,不过这次让少爷也跟着在外面受苦实在太说不过去了!”
路好走了,吴少爷脚下也轻快起来。
他一挥手:“诶,你知道这次出来完全是我自己要出来,当然也多亏老杨你在少奶奶跟前一再保证,这只母老虎才同意我出来,说实话,真是不虚此行啊,逛了三省的窑子,真正开了眼界,哈哈哈!”
杨管事低眉顺眼奉承道:“少爷,人不风流枉少年嘛!”
吴少爷又大声对前面的几个随从道:“我再叮嘱一遍,小四、顺顺、二狗狗、长发,你们四个回去后一定要守口如瓶,谁敢漏了出去,让他吃不了兜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