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公凌惊觉《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已经无法与三道巨浪抗衡了,相比之下简直是小巫见大巫。马家驹看到面前密密麻麻的无脸妖怪,恨不得过去咬死长箫仙和古琴仙子。张无音觉得这对情侣真是比鬼还难缠,太赶紧杀绝了。
这段《长江三叠浪》是《枫林序》的最高潮,三人只要扛过去,就可以取得最终的胜利。若是抗不过去,等待三人的就是魂消玉陨,英年早逝。
张无音问道:“公凌,你还会不会正气更重的诗歌啊?我们快守不住了。”
马家驹突然说道:“浩然天地,正气长存。无音,我们一定可以的。”
徐公凌听到马家驹此言,豁然开朗:“有了!有了!吾善养吾浩然之气。彼气有七,吾气有一,以一敌七,吾何患焉!况浩然者,乃天地之正气也。还有文天祥的《正气歌》!”
张无音嗯了一声:“文天祥啊!我认识啊!不就我们凌州东街卖鱼的吗?他什么时候写的《正气歌》啊?我都不知道。”
马家驹笑得伸腿瞪眼:“无音,那是文田响,原来是种地的,现在卖鱼。公凌说的文天祥是写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民族英雄。”
张无音“嗷”了一声:“我知道了!《过零丁洋》不就他写的吗!”
徐公凌正色道:“快跟我念《正气歌》!”
徐公凌背出《正气歌》来: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
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
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
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或为辽东帽,清操厉冰雪。
或为出师表,鬼神泣壮烈。或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
或为击贼笏,逆竖头破裂。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
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地维赖以立,天柱赖以尊。
三纲实系命,道义为之根。嗟予遘阳九,隶也实不力。
楚囚缨其冠,传车送穷北。鼎镬甘如饴,求之不可得。
阴房阗鬼火,春院闭天黑。牛骥同一皂,鸡栖凤凰食。
一朝蒙雾露,分作沟中瘠。如此再寒暑,百疠自辟易。
哀哉沮洳场,为我安乐国。岂有他缪巧,阴阳不能贼。
顾此耿耿存,仰视浮云白。悠悠我心悲,苍天曷有极。
哲人日已远,典刑在夙昔。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
马家驹和张无音也听不懂意思,跟着念了起来,如同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最下面的第一层巨浪,即将把三人吞噬。
三人念完第一遍,第一层巨浪就退了回去。
三人念完第二遍,第一层的巨浪就消失了一半。
三人念完第三遍,第一层的巨浪和妖怪竟完全消失了。
三人念完第四遍,第二层的巨浪和妖怪也完全消失不见,只听见妖怪无尽的哀嚎声。
三人念完第五遍,漫天的巨浪和妖怪都被天地间无穷无尽的浩然正气消灭,气壮山河、荡气回肠的《正气歌》当真是《枫林序》的天敌。
徐公凌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他知道决胜的时候到了。他只要出手,就不会给对方还手的机会。
徐公凌喝道:“家驹,快出火分身!”
马家驹也早就准备好了:“得令!离火烧天,无相分仙。身外有身,逍遥世间。火分身!”
九个火分身幻化出来,列阵在前。
只见徐公凌咬紧牙关,念道:“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今日是也。”
徐公凌跳到火分身后面,喝道:“浩然天地,正气长存!双龙抢珠!”
这招“双龙抢珠”是徐公凌所练三式《逆龙寒风掌》之中最强的一招,只见他略略缩身,含胸拔背,双掌先回再推。徐公凌的身体瞬间颤抖起来,掌中两条大风龙分别冲向长箫仙和古琴仙子。
燕长风曾在这招加了批注:双龙抢珠,至刚至坚,有余不尽。吾弱冠一试此掌,天下群豪莫能当之。
马家驹看到徐公凌这掌,自忖:“公凌的掌力真是惊人!看来我是很难赶上他了。”
张无音也是第一次看到徐公凌使出这招:“公凌,你怎么能有这么多绝招啊?羡慕啊!太厉害了!寒冰掌活活给你练成了寒风掌。”
南明离火形成的火海把长箫仙和古琴仙子围住了。长箫仙抱住了古琴仙子,为她挡住了层层蓝火,可这南明离火又岂是他的小小身躯能挡住的。
笑声!
众人听见了一对情侣的笑声。
烈火能焚烧他们的身体,却不能焚烧他们的笑声。
南明离火消失了,地上只剩下一把烧黑的玉箫和一把焦尾的古琴,缠在一起。
徐公凌还在喘息:“我们明明和你们无冤无仇,你们非要赶尽杀绝。人生就是这么无奈啊!我就是这么善良。”
马家驹看着一箫一琴,长叹起来:“终于可以吃烤全羊啊!我感觉好像过了几年一样。要是还有妖怪,我是必死无疑了。”
张无音暗想:“萧先生你就玩吧!把我玩死了,一了百了。这那是试炼啊?这是要我老命啊!”
只听萧先生呜咽道:“孩子们!你们通过了!这是老头子我给你们最后的试炼。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终身之计,莫如树人。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你们没让老头子我失望!”
徐公凌有气无力地说道:“先生,我们先用膳吧!那羊烤好了没?”
马家驹饿得都没劲:“先生,我现在能吃一只。”
张无音累得不想呼吸:“《枫林序》真是千古绝响!我能说我累得都不想吃饭吗?”
八月十四,青州,狂刀门,前锋营。
高统因玩忽职守,兼有与盗贼串通之嫌,被判五马分尸。五马分尸者,将犯人的头与四肢,缚于五辆车辕之上,各自分向,各驾一马,然后以鞭打马,马走车行,其人肢体裂而为五。俗称“五马分尸”,是狂刀门内极重之刑。
当五匹马拉扯行刑时,人体最薄弱的环节会最快撕裂。因此,两只上肢和头部会先被扯掉,剩下的就是两只腿和躯干了。当一条腿被扯掉时,另一条腿就和躯干连在一起,就无法分离了。
前几日张翔龙亲眼看到高统被处决,分成五个肉块,心里五味杂陈。一般死刑犯会在十月、十一月、十二月处决,也就是所谓的“秋后问斩”,但是还没到中秋节,高统就被处决了。
在狂刀门里,张翔龙没有什么朋友,也就和高统还能说几句话。高统虽然总想走捷径,找路子一步登天,但是本性不坏,也还算讲义气。如今高统已死,张翔龙连个一起喝酒吃鸡的朋友都没有了。
这天下午张翔龙午觉睡得正香,只听见帐外号角声响起,前锋营的兵将开始集合。张翔龙心里觉得很是厌烦,捂住耳朵,又接着睡。
只听同帐的马一飞喊道:“张翔龙,快起来了。你看你睡得跟死猪一样!你想死啊!”
张翔龙厉声道:“我死不死是我的事,不用你管。我今天就要睡觉,谁也管不了。”
马一飞冷笑道:“张翔龙你可真是疯了。你当这里还是火头营啊?这里可是前锋营!军令如山啊!”
张翔龙翻身打呼:“我说句真心话,我今天就是不去。有本事把我砍了。我不能忍了!我张翔龙还没把前锋营放在眼里。睡到明早卯时,我直接回凌州老家。”
马一飞跑出帐外:“张翔龙!今天可是钟云长当值,你死定了!他可是出了名的睁眼就要杀人!”
张翔龙已经睡着了,呼打得比雷都响。他在前锋营一直过得很压抑,每天就是挨打,饭菜也不够他吃的,还不如在火头营里自在。
校场上,只见一人身长六尺九寸,美髯长二尺,面如重枣,鼻若悬梁,丹凤碧眼,冷月弯眉。身披金羽明光甲,虎背熊腰。手握青龙偃月刀,威风凛凛。此人正是前锋营的万人敌伯长钟云长,绰号“狂刀武圣”,以金刚斗气罩和五岳华斩两大绝技,纵横沙场,罕有对手。
今日是中秋佳节前的最后一次大练兵。前锋营里每年除了清明节、中秋节、过年放假,其余诸日都是地狱般的大规模练兵,甲兵训练极为艰苦,伤亡最多。尤其是陪练兵,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训练出更多冷血无情的精锐战士。
张翔龙刚来的时候,同帐内还有八个陪练甲兵,如今只剩下他和马一飞两个人了。在狂刀门里,人如蝼蚁,命如草芥,甲兵的性命真比蝼蚁还贱。
钟云长正在翻花名册点卯,念到“张翔龙”,无人回应。
钟云长一一点过,陪练兵中只缺张翔龙一人,于是厉声问道:“张翔龙是何人?本官点视,为何不到?托着谁的势要?”
马一飞上前参道:“张翔龙是我同帐的陪练兵,凌州小城的乡下人。据说有个义兄徐公凌是凌虚宫的青仙榜眼。小人刚才叫他,他还在帐中酣睡。他说他从来没把前锋营放在眼里。”
钟云长勃然大怒:“小子猖狂,目无军纪。凌虚宫远在冀州,他义兄还能飞过来吗?小小青仙,能有什么本事?把张翔龙绑来见我!”
如果这番话传到徐公凌耳朵里面,想必他会立马御使赤兔飞剑过来单挑钟云长……
一盏茶的工夫,张翔龙就被四个士兵抬了过来。只听张翔龙口里念着李白的《行路难》: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馐直万钱。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十八岁前的张翔龙并不喜欢背诗,自从到了狂刀门,他也喜欢上了背诗,背那些李白发牢骚的诗。郁郁不得志的苦闷时常萦绕在他心头,挥之不去,忘之不却。每每思之,愁上加愁。
张翔龙被四个士兵扔在地上,溅了一身土。张翔龙猛然翻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又接着睡了。
钟云长怒叱道:“大胆张翔龙!某今日点卯,如何敢在帐中安闲?”
张翔龙被这一吼之威震醒:“鬼喊狼叫,还让不让人家睡觉了啊?狗死得了!”
张翔龙说的是凌州土话,钟云长也没听懂,反正觉得不是什么好话。
张翔龙望着钟云长,面无惧色:“为何绑我?”
钟云长叱道:“张翔龙,今日大练兵,你如何敢在帐中睡觉?”
张翔龙冷哼两声:“我想睡觉就睡觉呗!我宣布我张翔龙今日退出狂刀门!”
张翔龙咬紧牙关,猛一发力,挣断了身上的麻绳。
张翔龙转身便走:“我他娘的真心不能忍了。老子今日便回凌州老家。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处处不留爷,爷在家中住。”
钟云长怒道:“左右,拿下张翔龙!”
张翔龙顿住脚步,指着自己的胸口,开始挑衅:“世人都知道前锋营的燕云死士是狂刀门里最强的兵王。今天我张翔龙倒要会一会燕云死士,我宁可血战身亡,也决不会束手就擒。”
张翔龙此话一出,全校场顿时炸了锅。一个曾经的火头营甲兵,一个如今的前锋营陪练兵,竟然敢挑衅燕云死士,在众人眼中实在是蜻蜓撼石柱,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高估自己,别人笑笑而已。看清了自己,人人都会觉得比你了不起。
台下开始议论纷纷:
“张翔龙今天是吃了豹子胆了吧!以前这话他可不敢说。”
“据说他和高统是龙阳之伴,如今高统已经被处决,他自然也会寻死觅活。”
“一个陪练兵挑衅燕云死士,真是自寻死路!”
……
张翔龙望向马一飞:“小飞,麻烦你把我的钢鞭拿过来。”
钟云长怒道:“小子!你竟然想要飞蛾扑火,某便让你见识见识燕云死士的厉害。去拿兵刃给他。”
张翔龙丝毫没有退让:“小爷也让你们见识见识,我们凌州人不是吃素的。人生在世不称意,战狂鞭起鬼神愁。”
张翔龙其实也不知道燕云死士有多少斤两,只是觉得这样下去,早晚会被活活练死。与其做一头任劳任怨的老黄牛,不如放手一搏,不然最后还是任人宰割。狂刀门里没有真人不露相,张翔龙只是缺少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钟云长问话了:“张翔龙,你可敢与燕云死士来一场兵墙死斗?”
张翔龙淡淡问道:“什么叫兵墙死斗?直接告诉我怎么比试就行了。”
钟云长说道:“兵墙死斗就是五百个士兵围成一个大战圈,对战双方在战圈中死斗,直至一方战死方可出圈。不得临阵投降,不得暗箭伤人。”
张翔龙点头答应:“就这样吧!我明天还要回家过节呢!早点打完,也好回去收拾东西!”
钟云长望向军政官:“写一封生死状,让他签字画押。”
张翔龙竖起大拇指,看着自己的一双小手:“签就签吧!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军政官看着张翔龙的双手,忽然说道:“你这双手,最适合给人接手!”
张翔龙大笑起来,喝道:“我义兄徐公凌也是这么说的,你和他想得一样。”
军政官说道:“你若是反悔现在还来得及。你无甚大罪,最多三十军棍。”
张翔龙只是摇头:“大丈夫宁可玉碎,不为瓦全。苟且偷生,生不如死。”
军政官点头赞道:“少年郎倒是有几分骨气,你死后,我给你收尸。”
厚厚的兵墙已经围成了一个大圈,只留下一个小口子,让比试的甲兵进场,随开随关。兵墙是活人形成的围挡,一是为了方便士兵观看比斗,二是为了防止比试的甲兵中途逃窜。
张翔龙觉得这兵墙死斗很有意思,周围有五百双眼睛看着比试双方,赢了一场兵墙死斗,说是一战成名也绝不过分。张翔龙开始有些紧张,他终于等到了这么一个机会。一年了,他终于可以证明自己了。
张翔龙径直走进了兵墙内,问道:“我的对手呢?我的钢鞭呢?”
钟云长指着马一飞:“你去把他的一对钢鞭给他。某倒要亲自看看他的武艺。”
马一飞小跑过去,把钢鞭交给张翔龙,小声道:“张翔龙,你这次死定了。你以为你是谁?猪鼻子插大葱——装象!”
张翔龙接过钢鞭:“不想死的,就给我闭嘴!”
钟云长喊道:“张翔龙,某麾下有十名燕云死士,都是千里挑一的兵王。你可以选最弱的试试。兵墙死斗,伤亡勿论。一众兵卒,俱是见证。”
张翔龙抄起钢鞭,厉声道:“我为什么要挑最弱的?你觉得我就只能打一个吗?”
钟云长抚起美髯,问道:“那你想挑战谁?你要想打几个啊?”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