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终于是感觉一切正常了。
毕荣翻身下了床。
披上大衣,走到室外。
地面上洒满月光。
应该是下弦的月亮。
抬头看了,弯刀样的月亮,似乎正朝他微笑呐。
这个时候,毕荣希望尹希怡就在面前。
他好把得意之作拿给心上人看。
尹希怡是在第二天的晚上,拜读了毕荣的大作。
所谓拜读和大作这两个词,是尹希怡接到小说原稿时说的。
尹希怡接到原稿时,有厚实的感觉。
她看了毕荣一眼,满目都是笑意。
毕荣始终在关注尹希怡的表情。
这时,看见对方是这个样子,也笑笑地迎接了对方的眼神。
尹希怡低下头。
现世吧。”车间主任就在跟前,当师傅的就被徒弟镇住了。
老主任拽了徒弟的七寸短辨,笑着说:“真是一只刺猬,这么厉害。
做徒弟的要尊师。
懂吗?”“这我懂。
我什么时候不尊重师傅了?”“刚才不是吗?”“那只怪他说话太气人。
好像我什么时候欺负了他。”“我看差不多。”“主任,你可不兴乱说。”徒弟的头一偏,小辨子轻轻甩了一下,嘴嘟起来,真的是生气了。
车间主任有意激她:“我怎么就不能说?”她的嘴巴噘起:“你是主任。”她朝在一边憨笑的罗小斌动了一下鼻翼,说:“嘿,还笑呢。
尽说老实话,不会拐弯。
这下子,你可高兴了。”“哟,厉害。”老主任摸着自个下巴上的胡茬,乐滋滋的忙他自己的事情去了。
这个做徒弟的叫肖淑兰,生就一副犟脾气,好像二十三年来,她吃的不是大米饭,而是枪药。
车间里的“闷头驴”、“老好人”,那些说话迟钝、见人脸红的人,常常被她冲得眨巴眼。
她那双不大不小水灵灵的眼睛,好像生来就是瞪人。
尤其是她的师傅罗小斌,更熟悉这双眼睛。
通常来说,做徒弟的在师傅面前多少应当拘束点,要不,还讲什么师徒。
肖淑兰刚跟罗小斌后面学艺,起初也有一段时间里很乖很听话的。
后来,不知道是由什么事情上生发开去,师徒的主从关系渐渐的模糊了。
比如,有时师傅叫她上代销店买包香烟、打斤散装的白酒。
她总是嘟着嘴去,发着脾气回来:“你就不替我想想,一个女的,买烟、打酒,像什么话!”这个时候,当师傅的总是说:“你又不是不晓得,你这个不争气的师傅,一生就、就好这两门。
下回,我,自个去。”可真的临到师傅抓起酒瓶起身去小店时,她却从师傅的手中夺过酒瓶,眼一瞪:“使人都使不动,真没用!”但是,去了回来,她照例又是咕哝:“烟是什么好东西?抽了会得肺癌。
酒是什么好东西,喝多了会伤身体。”罗小斌觉得徒弟对烟酒的评论有道理,就起了戒烟的念头。
他偷偷地试了试,不行,不抽烟,只觉得喉咙里痒痒的。
忍不住,他从口袋里掏出香烟,暗自嘀咕:“少抽点,改一天半包为一天三支。”这条自己定的规章基本上试行了。
过了些日子,罗小斌又起了戒烟的念头。
索性下决心,不买烟!可是,看见别人从鼻孔里冒出那雾一般的白烟,就会眨眼睛,连咽下几口唾沫,扭过脸去在口袋里摸索。
不买烟,口袋里怎么会生出香烟?没法了,他的烟瘾击败了他戒烟的决心。
技术员大孟正巧从这走过,他姗姗地走到大孟的身边:“喂,来一支。”他讨着一支香烟,点燃了,美美的抽着走回来。
师傅的这一切,徒弟肖淑兰看在眼里,一见面就冲出一句:“这倒好,戒买不戒抽。”罗小斌的面孔刷地涨成了猪肝色。
接下来,师傅对徒弟的传授范围逐渐缩小了。
最后,只留得在技术上说话的一丁点权力。
在技术上,徒弟不得不承认师傅的能耐和本事。
罗小斌终究是有着近十年工龄的老师傅。
可是,在生活上,二十九岁的师傅倒不如二十三岁的徒弟懂得多。
在这种情况下,师徒关系似乎颠倒过来。
罗小斌对此说了句实话:“我们互相学习。”“当然。”肖淑兰心安理得。
随着时间的推移,进厂两年多的光景,肖淑兰出脱得芙蓉一般,白里泛红的鹅蛋脸,使相当一部分小伙子浮想联翩。
那一双能嬉笑怒骂的眼睛,更使几个小伙子吞咽口水。
通过各种渠道,小伙子们想方设法接近她,或是托人说情求爱。
面对这些纠缠不清的啰嗦事,肖淑兰心里不愿,但又不敢得罪这些人。
考虑再三,终于选择了一句合适的话:“你们别问我,去问我师傅。”人们真的去问她师傅时,她又提着心,怕师傅嘴钝,说不清楚,引起误会。
她希望师傅这样答复人家:“谈这事?她还早呢。”师傅并没能照徒弟的意愿答复去问的人。
罗小斌的答复是这样的:“她,她这事,我、我、我哪能管。
我只管教、教她技术。”肖淑兰知道了师傅对这事抱这样的态度,腮帮一鼓:“真没用,还是师傅呢,对徒弟一点也不关心。”气得她有好一阵子不答理师傅。
……尹希怡看完了。
她放下手中的稿纸,含情脉脉的看着毕荣。
“怎么样?写得还可以吗?”毕荣征求对方的意见。
他想从第一读者的嘴里得到真实有用的修改意见。
“你写的谁呀。
是写的我俩吗?”尹希怡却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毕荣笑,反问:“你看,像吗?”“一点也不像。”“这是小说。
再说了,要是像我俩,会惹出麻烦的。”“你怎么在小说里写学员谈恋爱?这样不好的。”“你看肖淑兰和罗小斌谈恋爱了吗?”尹希怡偏了头,想了想,是没发现小说中的两个人谈恋爱。
“可是,让人的感觉,肖淑兰爱上了罗小斌。”“那只是感觉。
不是事实。”尹希怡像是突然醒悟过来似的,说:“我明白了,你写了这种感觉。
这种感觉,就是写的我和你。
情节呢,却没法让别人来对上号。”“聪明。
这是为了给我俩一个纪念。”“这篇小说,写得好。”尹希怡这时才给了一个评价。
“真的。”毕荣喜出望外的样子。
所以有这样的表情,是尹希怡对他能力的认可。
至于文联的老师们是如何来看这篇小说,已经不重要。
有了尹希怡对这篇小说的肯定和赞许,毕荣的信心满满。
他要如期的带上作品去参加地区文联举办的讲习班。
或许是为了郑重其事吧。
毕荣拿出一只旧了的公文包,就是夹在腋下的那种。
男人在腋下夹一只公文包,是当下的时尚。
这只包是父亲用过的,稍许旧了,扔在一边。
他回家时就带了过来。
现在,要去讲习班。
他认为有必要带上这只公文包。
他把稿子放进这只包里。
他把这只包夹在腋下,对着镜子照了,感觉不错。
那个时候,他就开始写诗。
解放后,他在省作协工作,属于驻会的专业作家。
后来,因为他的言论过于自由,撞上了红线,被送到劳改农场接受改造。
刑满释放后,回到老家成了农民。
前年得到平反、平反后安排到地区文联。
到地区文联后,他的创作热情格外的高涨,两年时间,居然在《人民文学》杂志上发了三篇小说。
让毕荣更佩服武文的是,与会的一个小说作者,带来了一本《建国三十年短篇小说选》,其中竟然有武文的两篇小说。
毕荣对武文肃然起敬。
更让毕荣感到意外的是,武文竟然对他有好感、好感源于小说《师徒俩》。
晚餐时,武文到了毕荣的房间。
房间里还住着青年诗人药珅。
药珅是诗人的本名。
写诗署名药神。
陪同武文到房间来的有一个会务人员。
会务人员进门就说:“毕荣,武主-席来看你了。”受宠若惊。
毕荣的感觉就是受宠若惊。
他没想到大作家专门抽出时间来看他。
武文来时,带来了小说《师徒俩》的手稿。
这个晚上,毕荣近距离的接触了武文。
这是一个头发已经花白,个子在1米78以上的老人。
只是,武文有点驼背,脸色蜡黄,明显的营养不良。
武文肯定了毕荣在短篇小说写作方面的潜力。
少不了的,大作家也给毕荣提出一些建议。
其中说得最多的是要多读书。
写小说的人,一定要多读书,还要多多的观察生活,做生活的有心人。
交谈了两个多小时,毕荣的最大收获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这个晚上,毕荣很晚才睡着。
他异常的兴奋。
到后半夜,他想到了一件事。
自己的这次收获,应该有人分享才是。
同住一个房间的诗人药珅已经分享了他的喜悦。
可是,最应该来分享他喜悦的人应该是尹希怡。
他想叫尹希怡过来分享喜悦,同时,也好到这里来开开眼界。
次日,会议休息的空档里,毕荣用了楼层的电话,打给尹希怡所在的车间。
开始的电话不是毕荣打的,是他同房间的诗人药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