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谁都逃不了生离死别。但有人幸运,遇到这些都是在恰当的时候,年少丧亲、老年丧子,这些不切时候的遭遇让多少人生又有了不幸二字。同时人世间又多出多少别样的痛苦出来。
可肉体所带来的悲痛远不及精神上的。肉体是片面部分的神经,可精神虽是无形,却牵连着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细胞。
好比吹气球,肉体就是气球本身的材质,空气好比精神。
当里面的空气不满的时候,你拿一根针扎,气球或许只会漏气,但不会爆。若吹满的时候,或许都不需要外界条件的干涉,自首某个薄弱点的爆发都会导致毁灭性的结果。
那夜在马帮得知父亲的死讯后,怜儿当场就晕死了过去。
当她再次醒来,已又是一个黑天。她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床榻上,身上盖着丝绸被面,屋里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昏黄的烛光烘托着屋里的一切,感觉所有家具都蒙了一层暗红色,朦胧中泛着光泽。
她动了动身子,感觉脑袋空白一片。只是眼睛干涉的在疼,她揉了揉,又敲了敲自己一边的鬓角,大脑终于开始重新工作,所有的记忆在重新读写。
猛然想起来昨夜的事,她就要着急的下床,可饿了一天一夜,哪来的力气,脚一沾地,软绵绵的瘫在了地上。
外屋守夜的老妈子听见响动,赶紧走着小步子进来。
见了怜儿在地上正吃力的往起爬,哎吆了一声,赶紧过去搀扶。
把怜儿扶在桌子边坐好,老妈子安顿了一声:“姑娘,你先坐着!”说完,留下一个笑脸就出去了。
怜儿来不及痛苦,四下看着这个陌生的环境。
等老妈子再进来时,她手上已端着一个小碗。小心翼翼放在怜儿面前,微笑着说:“姑娘,这是我们二奶奶特意为你熬的参汤,你先趁热喝了暖暖身子。老身这就给你出去拿点点心。”
怜儿忙留住她,问:“大娘,这是哪儿,我怎么会在这里?”
老妈子慈眉善眼,自始带着笑容,她说:“这是柳府呀!姑娘你昨天晕过去了,是我们路管家把你送过来的!”
怜儿隐约想起来昨夜在马帮是有一个姓路的管家说是受父亲嘱托来接她的。照这么说她现在确实是在哪首童谣里的柳家园了!
她不禁说出口:“青砖小瓦马头墙,回廊挂落花格窗。要在包头看江南,燕落白墙柳家园!”
老妈子听的高兴,说:“姑娘也会这首童谣呀,没错,这包头城只有一个“柳家园”。”
但怜儿有些悲痛起来,没想到自己竟是以这种方式进的“柳家园”。老妈子见怜儿不说话了,准备要走,怜儿突然想起守业和路生来。又拉住老妈子的手问:
“大娘,我那两个哥哥呢,他们哪去了?”
“哦?”老妈子眉毛一翘,一脸茫然。顿了顿说:“姑娘你明天还是问路管家吧,这个老身也不清楚。”
这样说来父亲的事,她肯定也不知道了。怜儿对她点了点头,放她出去了。
今夜注定无眠。怜儿听着外屋老妈子的呼噜声此起彼伏,她看着窗外,也不知守业和路生现在怎么样了,还有就是父亲的尸体,领回来了没,往哪安葬?以及往后她该怎么生活。
眼泪哭干了,只剩了心口一阵一阵的绞痛。
她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期望天赶快亮了!也许只有天亮了,她的这些疑问才会有了答案。
鸡叫三遍,又是新的一天。店里的伙计们不情愿的从被窝里爬了起来,北方的冬天,对于他们这些给人打工的伙计来说,可能除了睡娘们的肚皮外就是喜欢睡这暖暖的火炕了。
夜里炭盆里的火一灭,起来撒个尿都打摆子。可一回到被窝,就是另一番天地了,暖烘烘的气流裹住全身,让每个毛孔都张开,然后打心窝窝里把刚才受的寒气嘘了出来。
火炕就是这个好处,只要你提前在炕灶里塞上几把柴禾,就能管你一夜的温度。让累了一天的身体,彻彻底底得到放松,让你踏踏实实做个好梦!
一张张被子被掀开,暖流把冷了一夜的屋子也捂热了。可墙角的夜壶最不喜欢见热,这下满屋子都是它散出来的尿骚味了。
守业被呛醒了,睁眼一看,伙计们都在穿衣服。再一看路生还留着哈喇子睡的正香,于是推了推他。
出于习惯形成的条件反射,路生半截身子像弹簧一样猛弹了起来,边揉眼睛,嘴里嘟囔:“不要打我,饭马上就做。”
守业笑他,“这是梦见婆娘喊你做饭了么?”
路生也清醒过来,把手放下,睡眼惺忪,看了看守业,又看了看四周。接着脸上不好意思的笑了,他确实是梦见婆娘了,只不过不是他的,而是师家和的小女人又再打他了。
两人昨夜里被路管家带到了这里。柳府本就人多嘴杂,怜儿也是没办法了才带到柳府的,因为这柳记商铺没有女眷的住处,再说她还晕着,只好带回府里也还好有人照看。
可两个带把的,路管家就得替主子多想想了,要说白天还好,但大晚上的,旁人还指不定怎么嚼舌根子,要也被编上首私生子什么的童谣传开,那他主子还真不被活活气死。
路管家只好让他两先在这住着,赶明天一早再过来接他们。
此刻,大部分伙计都已收拾好了,开始陆续出门,但无论是谁,到了门口总要朝路生、守业看上几眼,然后挤个笑脸才出门去。
等屋里最后的两个伙计过来,这两人却站住,守业见他们脸上浮出一丝坏笑。
满脸大胡子的伙计先问:“你们也是来当伙计的?”
他嗓音粗狂,如他的身躯一般,守业瞬间联想到了水浒里的李奎、三国中的张飞,他们都一个样子,面如黑炭、生就一双厉眼。
路生和守业摇了摇头。
另一个有些尖嘴猴腮的伙计,手指放在嘴边,把守业和路生仔细打量了一番,似在思考,他说:“我说老三,你说这会不会是大哥的私生子呀?”
大胡子嘿嘿一笑,说:“俺不知道!”
“你这猪脑子,就会说不知道。”
话音刚落,听见门外有人咳嗽。两人不再多待,门一推开,只见两人表情惊愕,眼珠子都要掉了出来,顿了顿才齐声喊道:“大哥!”
守业探身往门外看去,原来是路管家站在外面。
“再给我瞎说,小心我把你们舌头揪了。”
两个伙计嘿嘿一笑,像个小孩子一样撒欢跑了。
路管家看着他们背影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抬腿迈过门槛。瞅见他要进来,守业赶紧收回脑袋拉着路生一并下了地!
路管家进来,首先捂了下鼻子。骂道:“这些懒货们,都老爷们了还屋里尿!”
接着目光转到守业路生身上。
“吆,两位小哥这么早就起来了,昨夜睡的还行?”
路管家肥胖的圆脑袋挂着两只小耳朵,一根乌黑的辫子垂在半腰,眼睛笑眯着问。
守业和路生盯着路管家,两人眼里都噙着泪水。
“别哭呀?怎么是伙计欺负你们了,不怕告给我,我给你们做主。”
二人所哭,是感激他昨夜的救命之恩。不然可能今日他们哥俩早已身首异处。情到深处,无以为表,只能磕头跪谢。
守业边磕边说:“谢谢您的救命之恩,您的大恩大德,我们哥俩没齿难忘!”
“你们这是干什么,快快请起!”路管家说着把他们扶了起来。
“其实要说谢字,等你们见了我家小姐,是得好好谢谢她,本来老爷是让我今日早上去马帮接你们的,可晚上吃饭的时候,大小姐非要老爷当晚去接你们。”
“现在想想,也真是后怕。昨夜若没那些兵帮忙,还真不一定能救得出你们。”
说到那些兵,守业想到了昨夜的那个兵头,他说自己也是三里屯的,而且与父亲是故人,但守业从没听母亲提起过三里屯还有这么一人。
路管家让他两穿好衣服,完了带他们往柳府去了。
不愧为真正的豪门大户,这是守业下车后的第一感觉。他和路生都是头次来,两人在门口目瞪口呆看了好一阵了子。
高高的白院墙由门楼像两边延伸出去,门楼上挂着大大的一个牌匾上面写着“柳府”二字。
门口摆着两座石狮,约摸五尺之高,怒目獠牙,口含拳头大小石球,好不威风。
现在守业才发觉自家楼门,包括他师白脸家的是多么的不起眼了,真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这应该是迄今为止,他见过最气派的门楼了。
“看够了吧?”路管家已在门槛里面催他们了。
两人只好意犹未尽的跟进去了。进去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空地,空地四周都是大小错落的回廊屋檐。
守业心想这应该就是一进院了,一般大户院落都是呈日字形,后面还有一个二进院子。可从侧门到了后院才发现,后院东西居然也有拱门,门里还是院子,而且正屋侧面也有一个小拱门,看来这院子还有三进。而且东西还在横向扩展。搞不懂了,也不去想了,紧跟路管家就是了。不然他一个人非迷路了不可。
路管家带着他俩进了这二进院子的正屋,开门便是中堂,正中摆着桌椅,墙上是几幅红木雕刻、嵌着色彩勾出的梅花。
现在柳老爷在东厢房,守业路生又跟着过去。
到了门口,路管家示意他俩在门口停下等着。
他自己进去走到一个男子背后说道:
“老爷,人我带来了!”
守业看了看屋里,这是用膳的地方。房子不大不小,当中摆了一张能坐下七八人的圆桌,现在只有柳老爷自己在那坐着。一旁站着两个丫鬟。
柳老爷给了个侧面,粗眉、高挺的鼻梁、厚实的耳朵,还有花白的头发,年龄应该到了知命之年。
眨眼功夫,柳老爷转过身来。整个面目展现出来,是和蔼可亲,很仁厚的一个老爷。
看着他俩,柳老爷笑着说道:“吆,还是两个愣头小子嘛!”
“和小姐年龄差不多大!”路管家一旁说。
“来,来,过来坐!”柳老爷摆着手。
守业和路生看了看路管家,路管家说:“老爷发话了,就过来坐吧!”
同时,柳老爷对丫鬟们说道:“去叫太太们还有小姐过来吃饭!”
“知道了,老爷!”两个丫鬟应了一声出去了。
还没等守业到了饭桌跟前,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他以为是怜儿,回头一看,是张如阳光般灿烂的笑脸,还镶着一个挺直、秀美的小鼻子,眉眼弯弯,樱桃小嘴微张喊道:
“爹”
撒着娇向柳老爷扑了过来。
柳老爷眉头一皱,轻声责备道:“姑娘家家的,还有客人呢!”
但女儿才不管呢,仍旧扑在了父亲怀里,双臂勾着柳老爷的脖子,一双桃花眼眨巴眨巴看看守业、又眨巴眨巴看看路生。
倒没半点害羞的样子,反而带点怨气说道:“不就是两个愣头小子嘛!”
路管家噗嗤笑了一下,心想这真是亲爷俩啊,话都说的一样。
柳老爷赶紧替女儿“遮羞”,笑着说:“你俩自己坐,老夫膝下这么一个丫头,惯的有点任性了。还望二位不要见笑啊!”说着把女儿胳膊取下来,让她在旁边坐好。
守业和路生笑了笑。
这时,外面传来几个女人的声音,是在夸人。
“这小人儿模样长得可真俊!”
“可不!姐姐你看,这脸型和咱香儿还真有几分相似。”
“吆,可不是嘛。还真像那么回事。”
守业心喜,这肯定是在说怜儿呢。眼睛已带着欢喜在门口守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