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的马蹄声在青石街上回荡,挨个把巷口守夜的野狗叫醒,集体犬吠了好一阵子。
声音最终在衙门口停下。从马上下来了两个人,身形一高一低,卫兵见了赶紧过来问。
“干什么的?”话音稚嫩,年岁不大。
低个子嘿嘿陪个笑脸,然后一扭头,把后颈露出,用手摸着齐脖子的发梢说道:“自家人。”
卫兵觉得这人搞笑,现在大街上剪辫子的人多了,这样一说莫非还都成了“一家人”了?但又想该不会是同盟会的吧,在拿自己开玩笑。
于是就说:“你是同盟会的?”
另一个兵听不下去了,走过来,对年轻卫兵骂了一句:“说你笨,你还真傻上了,同盟会有长成这样的吗?”
话让田鸡心里有有些难受,这分明是在侮辱他的容貌,可脸上笑容还待着。
说:“这位军爷,你们革命不就是让众人平等,都成为一家么,你们贴的宣传标语我都看过。”
这是个老兵,这话把他呛了一下,眼睛往别处瞟了瞟。脸上的蛮横劲现在变成了尴尬,话题一转,问:“说你们要干啥吧?”
“军爷,我们到地牢里见一个人!”
老兵见高个子开口了,斗篷遮着,火光只照亮了他半个脸,于是往过来凑了凑。
这时高个子一抬头,整个脸全显现出来了。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包括嘴唇都是煞白。
这模样就像书里说的黑白无常。老兵往后退了一步,问:“你们可有约函?”
“我们口头约了牢头,胡爷。”田鸡说道。
“都啥年代了,还他妈胡爷胡爷叫,在这等着!”老兵说完进去了。
不大一会功夫,牢头跟着老兵出来了。
田鸡看到牢头在老兵面前就是一副小人相,点头哈腰,看来他这个牢头也是空衔
了,想到下午在“聚四海”喝茶时,他那个吹嘘,还真把他当成个人物了,这么看来他还不如一个看门的了。
“哎吆,胡爷!”田鸡还是笑脸相迎。
牢头对他挤了挤眼,在田鸡耳畔说,“这不兴叫这个,就叫胡牢头就行。”
田鸡点了点头。
“哦,对了,这位就是我上次和您说的那位师老板。”
田鸡介绍完,师家和把斗篷帽子摘了,白脸笑着说:“胡爷,您当差辛苦!”
手里做着动作,给他塞了一锭银子。牢头眼神里满是欣喜,又不敢表现出来,只是给师家和点了点头。
两个卫兵回到了他们的岗位,当牢头领着师家和进门时,老兵吩咐要他们早点出来。
胡牢头笑眯着眼赶紧点了点头。
刚到地牢门口,一股霉味夹杂着屎臭迎面扑来。师家和忙捂住口鼻,但田鸡却无异样,走起路来感觉如履自家地方。
“怎么样?家和兄这味不好受吧,嘿,习惯了就好。头次来谁都这样,我是进来的次数多了都习惯了。”
师家和听他这样说也就不再疑惑,只是不明白他来这地牢干什么,现在也懒得问他。
到了自己地盘,牢头腰杆又挺直了。说起大话来,“师老板,和您说实话,这地我就是闭上眼睛都能摸得清道,他再改朝换代,也少不了我们。”
“那是,那是!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么!”师家和附言。
“这话您可说对了,到了这里,是龙他给我盘着,是虎他给我伏着。这地下不像地上,死一个人我有一万种理由。”
师家和背后暗笑,像牢头这样的人他见的多了,其实都是一些老实没多少坏心眼的人,说这话是源于他们内心深处的自卑,也是地上没面子,总得在地下找回来吧。
巷道里转了一个弯就到了关押马帮众人的地方。
牢头明白事理,转身就离开了。
扎根是第一次蹲大狱,大家伙又都等他拿主意,他能有什么办法,只是手心攥着那个纸条,像是攥着“生命卡”一样,仿佛纸没了,他也就完了。
如今,在他脑海里已形成了一个概念,只有师家和才能救他。因为师傅最痛恨大烟了,而且柳家在当地也是有钱有势,怎么可能轻易承认?
两者结合起来,最好的解释就是他自己在贩大烟,他想了一天已经有些醒悟,认为这只是师家和的一个计谋,但最终目的不是针对他,既然纸条上说要他坚持,他也只能这样答复众位车把式了。
师家和的到来让他有点喜出望外,但也在他的预想之中。
其他车把式见还有田鸡跟着,也就就明白了大概道理。
师家和把扎根叫过跟前,贴着栅栏问他,“你运大烟,他们是不是都知道?”
扎根点了点头,他说上次给柳家送货,大家伙就都知道了,当时他把卖的钱都给大家伙吃喝玩乐了。
师家和说:“亏你还有些脑子,这样老子那批货也不算白扔,算你小子先替我收买人心了。”
扎根眼睛瞟了瞟一旁的田鸡,又想到了田鸡说的那句话,一条线上的蚂蚱。
既然这样了,这事也没必要再藏着掖着,索性今把话挑明了吧。师家和心里这样想。
他咳嗽了几声,让大家伙都安静安静。
“众位把式,今天我也就不瞒着大家了。麻袋里面的东西是我和田掌柜的,之所以扎总把式没告诉你们,是我不让说的,现在我给大家赔个不是!”
师家和说完,弯下腰去鞠了一个躬。
车把式们就像麻雀聚在了一起,交头接耳哜哜嘈嘈的。
“安静、大家安静些!先听师老板把话说完。”田鸡说。
师家和刚抬起头,一个和窦把式年龄差不离的车把式就开始兴师问罪。
他说:“好啊,你们居然还有脸来,现在老夫就揭发你们。”
扎根回头看了他一眼,但这老把式根本没把他这总把式放在眼里,继续说:“你们还是人吗?栽赃嫁祸,真是可恶至极。”
其他几个把式都一旁看着,不敢吭声。
老把式开始教训他们,说:“你们就是见钱眼开,我早就说过不行,咱不能这样干,窦把式带咱这么多年了,咱马帮什么时候干过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这才几天,你们一个个就把良心卖了。”
当然也包括他在内,老把式流出两眼泪,后悔的叹了口气。
师家和一直认真听着,现在他脸上挂起了一丝笑,转头看了一眼田鸡,田鸡和他一样,都是同样的表情。
一股臭味又窜了过来,他拿起手帕在口鼻处捂了捂。
然后目光回到扎根身上,扎根低着脑袋。他伸出手抵着扎根的下巴,把他的头缓缓抬了起来,这会扎根也已是两眼泪汪汪的。
师家和放开他,嘴角往上扬了一下,目光看向车把式们,开口说道:“这孔孟之道、孝义廉耻我不比你们知道的少,可我想问问各位,如今时局动荡、兵匪横行,外面是天天都在打仗死人,你们想过没有,现在什么最重要?”
众人不语。
“是命,你连命都保不住,还谈什么良心,可这乱世,命靠什么来保,就凭一张嘴吗?
想想你们的家人,如果你们没钱,老婆孩子病了连个郎中都瞧不起,父母一死,一张草席裹身,想了都叫人寒心。
不是人不想做好人,可如今这世道不允许啊,富人自然不用多说,不愁吃穿,今这打仗了,大不了再换个地住,可你们呢?没钱往哪跑,就算跑了,路上不也得饿死冻死!”
这一席话说在了大家的心坎上,有时候现实就是这样残酷无情,是顾不上你内心的善良的。
句句话语就像刀子在戳老把式的心。他看看大家的表情,他们像是肯定了这些话。
突然他哈哈大笑起来,然后仰天长叹,“苍天啊,你睁开眼看看吧,这都是你的子民啊。”
见状,有几个车把式想要反悔。师家和没给他们开口的机会,“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谁要敢瞎说,我保你家人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严逼利诱,现在只剩了老把式自己还在坚持,仿佛黑暗之中正义永远战胜不了邪恶。
但总有人要为迎取光明而去献身,老把式后悔自己用分大烟的钱给自己老伴刻了块上好的墓碑,他有一个儿子,失散多年,心中唯一牵挂就是怕多年以后,坟堆被岁用抹平,孩子找不到他们。
如今想想这些真是可笑,活着的时候,找不到人,死了找到又有什么意义?就像一些人,活着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人们把目光都投在老把式身上,因为他们所担心的威胁在他哪里没有,老把式知道大家的意思,无非就是让他闭嘴。
他苦笑了一下,冲墙撞去。
“砰”的一声。
血花四溅,师家和感觉自己脸上也粘了一些,皮肤一阵赤热,他掏出手绢擦了擦,果然是血。
死了也好,少了一颗“老鼠屎”,师家和心里这样想。
外面牢头在催了,师家和对着扎根笑笑,然后和田鸡转身走了。
在出地牢的路上,田鸡心里有个疑惑,问师家和为什么非得用马帮,他们又不是没钱,招兵买马自己组建一支不就得了。
师家和当时笑笑,有些道理可能田鸡一辈子都不会懂,给他说了原因。
“一石二鸟”看来这“鸟”已经是打下来了一只。马帮有积攒了几十年的野外生存经验,这不是轻易能买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