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选择么？”

偷天阁的店主白凌望着她，平静地说道，声音里仿佛轻轻的叹息。

“人类，确实是很难面对内心，做出选择的动物呢。想要的东西太多，但一旦以‘最’字加以限制，就会变得很难弄清楚自己所欲。因为人类会思考，当只能选择一样，便会下意识地比较那些欲望实现之后所带来的价值，反复比较、纠结……”

她望着庄妍，那双深邃的黑眸深处似乎有着奇异的一点紫芒，锐利的目光像是一把精准的手术刀，仿佛能把她心中所想的一切都看穿。

“像是‘要这个好了’、‘不不，还是选择那个比较好’，好像在货架上选择商品一样，就算最后终于做出了选择，也不再是最早心中所想的那一个。可是……若是客人最终的选择并不是内心最强烈的所愿，而仅仅是利益权衡后的结果的话……或许会因为客人的执念太弱，妾身亦无法替客人实现呢。”

白凌温柔地笑了笑，似乎想安慰面前因为纠结而过度凝重的庄妍，于是她开口说道：

“没关系的呢。像这样的客人有很多。”她顿了顿，“所以，妾身事实上也有方法，帮助客人找到自己的心底深藏的……执念最深的愿望。若是客人想尝试，请和妾身来一趟。”

她款款站起身，走向古色古香的会客室门口，并没有等庄妍做出反应与判断，但却好像一切早已料定。庄妍起身跟了上去，发现一位穿着黑风衣，英气逼人的女子已经如管家般等在门口，这黑衣女子微微躬身，将一把钥匙交到白凌的手中。

一切，仿佛都是提前安排好了的。好像都在这位神秘的店主的计划之内。

如果她不是因为纠结而举棋不定，而是说出了自己的愿望，或是哪怕仅仅是随口说出一个愿望，现在的这一幕似乎就根本不会发生，这位如管家般拿着钥匙、在此等待的黑衣女子，也同样不会出现在这里……

白凌接过钥匙，带她打开了阁内一扇古老的青铜门。

这扇青铜门之后，是一个楼梯间。四下空旷，毫无装饰与摆件，只有一座古老的木楼梯孤零零地伫立在中央。楼梯向上方倾斜，一直通向二楼。走上楼梯的时候，脚下古旧的木头楼梯板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好像已经经历了太漫长的年月。

这间店的二楼，似乎是整整一层的储藏室。

庄妍好奇地向内望去，满眼都是各种各样的柜与架，一时望不见尽头。白凌将她引向最近的一条路，那些摆满了古物的架子伫立在两侧，仿佛是忠心耿耿的卫士，在两旁巍然侍立。

突然，一个巫毒娃娃从天花板横梁上垂下，正咧着针脚粗大的嘴，冲着她诡异地笑着。绑住它身体的绳索荡了荡，似乎是因为某种原因刚刚垂落下来的。

但那原因光是想想就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这第二层里的物品，还请客人不要把目光在它们身上停留太久。”白凌这样神秘兮兮地说道，领她迅速地从两侧架子形成的通道中前进，庄妍听出这似乎是一句警告性质的建议，于是只好收起了自己好奇的目光。

很快她们二人到了路的尽头，那里没有成排的架子阻隔，只有一只侧横过来的巨大柜子。

看起来好像是药房中医区域的中草药药材柜，上面嵌满了抽屉。但上面没有为了翻找方便而设立的标签，好像这里的主人对这几百只抽屉之中的内容，全都了然于心。

白凌探出白皙的手，将旁边的矮梯拖过来，登上梯子。好像不需思考一样拉开了其中的一只，熟练地从里面切出一小块香块来。

那香块持在她白皙如美玉的手中，轻盈得仿佛没有重量，又华美得像是一只琥珀，庄妍甚至觉得，自己在一恍神之间，仿佛窥见几只盘踞在其中的蝴蝶，好像它们是被这琥珀封印了上千年，安静地沉睡于此的。

“已经拿到了。请。”白凌引她下楼，莲步不紧不慢，带她回到方才的房间之中。她将这香块放入香炉，香气随着“嚓”一声的擦火柴声音，以及鼻尖嗅到的一点点硫磺气味，迅速在房间里蔓延开来。

那一瞬间，庄妍仿佛看见在缕缕升起的烟气之中，有一只蝴蝶在萦绕如仙境的室内振翅飞翔，盘旋在这陈设古意的偷天阁之中。

“放轻松。你会很快在这熏香的气味里入睡，届时，你将进入梦境之中。而那梦境，会是由客人你心意掌控的梦境。所想，即会实现。当客人醒来时，自然会知道，在梦境消失的漩涡之中，你最想抓住的东西……是何物。”

庄妍听着白凌优雅的声线，意识一点点昏沉了下去。当她出现在梦境之中的时候，庄妍发现自己置身于平日里熟悉的街道上，一切都显得格外真实。背后书包的重量，肩带压在双肩的质感，清晨的阳光……

一切都好像回归了一个普通的早晨，她正背着书包，走在上学的路上。

甚至入梦之前，晚课下课后有些饥肠辘辘的感觉，也消失了，胃里像是有些温暖的食物，像是柔和而丰富的早餐，随着胃部缓慢的蠕动而消化着。

身体的感觉，都被另一种格外真实的触感全然替换。

梦境吗？

……能被自己掌控的梦境吗？

——所想，即会实现。

白凌那温柔的声音似乎在她的头脑之中回荡。

于是庄妍努力地想着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要让男朋友周明回到自己的身边……

要回到那种面对试卷可以轻松解决一切的好学生的生活……

要……要让严格要求自己的父母满意。

……就像她从小被要求的那样。

到学校之后，庄妍还是下意识地去校园里的小卖店里，小卖店的大叔都知道她要买的东西，问了句“还是老样子？”然后便帮她拿好了需要的东西，一边熟练的装袋，那是一盒牛奶和一袋豆沙面包，牛奶不加热。

然后，她会把这些送到周明所在的班级去……

这是她长久以来养成的一个习惯。

与习惯早起一会儿、到学校晨读的庄妍不同，她的男朋友周明每天来学校的时间会比较晚，几乎都是踩着迟到的线来校的。

因为他在早上会比较嗜睡，所以一般会选择多睡一会，然后不吃早饭就直接出门。

和很多青春期的男孩子差不多。

所以庄妍会每天送早餐到他的班级座位上，当然在她看来，这样做还有另外一个目的，那便是树立自己这种“温柔体贴”的形象，尤其是在周明所在的班级里形成这样的形象，在她看来对他们的关系很有利。

到了周明的班级，他自然是不在座位上的，她把面包和牛奶放到周明的桌子上，看见她的同学都认识她，带着那种学生时代有着些八卦气息的笑容，笑着说：“嫂子好。”

然后她有些脸红地回应这样打招呼的同学。

这就是她很简单的幸福，也是她付出得到的回报。

这个世界看起来很温暖，又格外的真实，就像平常一样，不像现实世界中，这些天她已经不敢面对周明班级同学的目光，每当不得已路过的时候都像是做贼一样，匆匆加快了脚步。

这样的感觉让她安心。

好像一切都恢复了正常的轨道。

当她沿着走廊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突然发现教室里，自己的座位上坐着一个高高的男生。正是周明。他笑容阳光地朝她挥挥手，提起手里的塑料袋，朝她晃了晃。透明的袋子里装着的是和她刚刚买的一样的，一袋豆沙面包和一盒牛奶。

他脸上的阳光简直仿佛能把世界融化。

朝周明走过去的这段路，庄妍觉得自己仿佛是走在软绵绵的云端。

“这是……”

“买给你的。”周明微微笑道。“牛奶特意帮你热过了。知道你会这个时候来学校。”说着，他把牛奶从口袋里拿出来，帮她插上了吸管，温柔地递给她。

已经在超市微波炉内加热过的牛奶握在手中，纸盒从接触的表面散发出温暖的热度，庄妍觉得自己脸红了，只是坐在旁边，安静地吃着周明为自己准备的早餐，虽然她并不饿，却觉得出奇的温暖。

这是梦吧……对，这是梦。现实之中的她，还在那座被称为偷天阁的“实现愿望的店”里，是店主白凌通过熏香将她带到这里的……

带到这个，可以完全由她的意识与潜意识掌控的梦境。

可是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场景呢？

庄妍享受着这种感觉，内心之中却也不禁思考起这个问题。如果说这个梦境是受她掌控的，为什么会……她心中的想法只是想让一切恢复正常吧？

她望着周明的侧脸，清晨的阳光顺着他脸颊的轮廓流泻，他细心地把面包的包装袋撕开，将柔软的豆沙面包递到她的手里。

庄妍咬着豆沙包，有一种温暖的感觉……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的感觉在她的心中流淌，像是被烧热了的蜜糖。她从来没有体验过这种感觉，仿佛是另外一种人生。

或许她的潜意识里，就在期待着这样的人生吧？

这只是幸福的开始，下午的时间，他亲自带她到训练场上去。他在训练之前和她去商店买了矿泉水，亲手拧开，交到她的手里。

他和她一起去训练上，拉着她的手，仿佛正与她一同踏入礼堂。

在那里她看见那个让她讨厌的林婷，看到他亲自带她来训练场上，也只有站得远远的。她觉得自己像是童话故事里的公主，而周明就是她的王子……

不，现在的情况……似乎周明已经变成了对她俯首帖耳的骑士，完全把她捧在手心里，生怕她有一点不开心。

甚至他在操场上训练，跑过几圈还朝她伸出手来，与她一起跑在操场上，好像怕她这么看着会觉得无聊似的。他亲自指导，亲自调整着她的步伐，又教她如何在跑步时呼吸。

远处负责训练体育生的老师看到操场上的这一幕，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很温暖地朝她，朝他们笑笑，好像是在祝福。

没错，这是梦境。庄妍知道。

而且是她见过最好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