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味仿若花香的香薰气息不断地从香炉冒出，萦绕在偷天阁内。

贾晴明觉得意识正渐渐离自己远去，这种感觉就像是……某些无法抵抗的困意。

似乎自从梦梦在他的眼前挥了挥手，他看着她的手指仿佛蝴蝶的翅膀般抖动轻摇，听见她轻柔地对他说道：

“请跟我来，晴明。”

当她叫他的名字时，那声音突然听起来格外的渺远，好像他们之间相隔了数百米深的水层，而他身处于水下，耳膜被水压弄得阵阵发胀发痛。

很快一切归于宁静，刚开始他还能隐约听见白凌说话的声音，似乎她是在和袁木头还有萧姗姗说话，还说已经叫小黑备了些咖啡，等下无论多么困都不能睡觉。否则在这里，现实世界与梦世界的界限是模糊不清，一旦睡着，就很容易在两个世界之间迷失。

渐渐地，贾晴明感觉自己睡着了，身体好像在轻飘飘地上浮，他努力想睁开眼睛，想看看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然后他看见自己……

居然飘浮在半空之中。

“看来成功了呀。”梦梦的声音出现在身旁。

贾晴明循声望去，只见梦梦就出现在了他的身旁，只是她的身体既不是之前那只蝴蝶的样貌，也不是宫装少女的形象，而是介于二者之间的。

温婉的古风少女背后，竟然生出一双蝴蝶的翅膀，轻柔地扇动着。而相比梦梦这自然的样子，贾晴明他自己悬浮的样子就显得有些奇异了，没有翅膀也没有其他辅助飞行的东西，却也同样悬浮在空中……

所以这就是梦世界原住民和他这个外来者在画风上的差异么？！

“不愧是阴性体质，进入这样的地方实在是太简单了，若是阳气含量正常的凡人，就算有我引导，也很难这么轻易地进入到这里来哦。”

这究竟真的是在夸我么？贾晴明很想无奈地问她。

“我们已经到了。”她提醒贾晴明，轻盈的身体在空中舞动，转了个圈。

“这里就是……”

贾晴明不禁环视了一下周围，他们现在算是浮在半空之中，而下面的世界……

那是一片十分奇异的景象，他们的身下仿佛是一座广袤无垠的花园。

而此时的阳光正好，柔和却又不刺眼的程度，数不清的花朵在这片花园之中盛放，看不出其中究竟有多少植株，只知道有数不清的花朵缀连成繁盛的一片。

“这里就是梦世界啦。”梦梦说道，“嗯。这次你也猜的不错。花，同样是梦世界的存在。因而在现实世界里只能短暂绽放，然后就迅速衰败，不过在梦世界里，它是永恒存在的东西呢。这些花朵，它们都是……梦境的载体。梦世界永远都有梦境在生成，也就永远有花朵绽放。没有枯萎的时节。”

她这样跟贾晴明介绍道，轻盈的身体在空中兜了一小圈儿。“走吧。我们去找她。”

“找？”贾晴明纠结于她所用的词汇。

“这些花朵，都是梦境哦。”梦梦说，她的声音随着飞行的速度，在空气中拉扯滑落。“就像宇宙之中一个又一个星球。”

贾晴明也跟了上去，这种飞行的感觉有些奇妙，好像没有了重力，全凭借身体用力，好像在水中滑行。

“有一朵花是属于她的梦境。我已经闻过她的气息，应该很快就能找到她的所在了。”梦梦继续为贾晴明解说。

他跟着她的身形，迅速转向低空。当他靠近那些花朵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印证了梦梦所说的内容。

当距离很靠近的时候，他的目光能越过那些花瓣与花蕊，恍然间，他仿佛看到另外一个世界，无数幻影在期间行走环绕，它们都是灵凝成的东西，仿佛站在舞台上演出的优伶。

佛家说，一花一世界，这么看来倒也并非没有道理的假说。

这些都是梦境，人类从现世带来的灵，不断成为滋养这个虚幻的梦世界的养料。

他晃晃脑袋，让头脑清醒一些，于是眼前的景象再度变为无垠的花园。他看见不断有新的植株从土壤之中生出，迅速绽放出花朵来，就像是之前梦梦解说的那样。

梦世界永远都有梦境在生成，也就永远有花朵绽放。没有枯萎的时节。在这里的花朵并不是某个季节里的短暂之物，而是永恒的存在。

“这些花在他们醒来就会合拢，重新变成花苞，进入土壤之中沉睡。”梦梦说，“我们梦蝶一族的工作，就是从这些花朵之中采集花蜜，幸福和快乐的梦境会产生香甜的蜜。不过……无论是我们，还是这些花朵，都有一个天敌……”

“魇？”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贾晴明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次他要做的事情，就是将庄妍学姐从梦世界中拉出，防止她继续被梦世界同化……更重要的是……防止她成为梦魇的食物。

“嗯。”梦梦凝重地答道。

突然之间，贾晴明发现某种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他刚刚经过的一株花朵突然开始从根系腐化，迅速变为黑色，娇艳的花朵染上了黑暗的色彩，甚至连那花香的气味也变成了某种恶臭的气息。

贾晴明的目光穿过那些仿佛是实体的花瓣，看见了其中的灵，那些透明的灵被这种能量迅速染为黑色，那些阴灵凝作的和善的脸孔，开始露出凶光，安宁的街道开始崩塌，梦境开始向恐怖的噩梦坠落。

贾晴明闭了闭眼，让天眼所见的灵从他的眼中消散。

“这是……这是什么……你不是说这里的花朵是不会枯萎的……为什么会……为什么会这样？”贾晴明下意识地掩住了口鼻。

“这就是……”梦梦凝重地说。“……魇。”

贾晴明望着身后的景象，有些吃惊，他以为梦魇会是某种怪物，像是《哈利波特》电影里的那种摄魂怪一样，披着个气雾一般的斗篷，飞来飞去的。

没想到仿佛只是类似于某种……

“就像是疾病，会传染的。”梦梦说道，“而且它会迅速传播到附近的植株上，腐蚀其他的花朵。我们现在已经很近了。这边的花朵十分茂盛，因为庄周梦的缘故，活人进入梦世界会带来大量的阳气，那是花朵的养分，因而附近也会有更多繁盛的花朵生长。”

“所以说……现在庄妍学姐的处境……”

“没错……很危险。也许是因为你的进入……也许外人的进入让梦魇警觉了。原本它想把最美味的食物留到后面吃，现在它发现有人干涉此事，决定尽快把这美好的东西腐化吃掉……将美丽的梦境捣毁。”梦梦说，她那蝴蝶的双翅一振，飞行的速度顿时加快。

贾晴明并没有这蝴蝶翅膀一样的用于飞行的肢体，但也努力地像游泳一样更快地前进，其实他并不会游泳，不过在这梦世界之中，这种前进方式仿佛只是一种简单的本能，就像平时那样驱动着肌肉，似乎就能像这样迅速飞行。

身后腐烂的黑色迅速蔓延，仿佛是涨潮时的海水涌上沙滩。不过所幸他们飞行的速度比那些花朵腐朽的速度还要更快一些，很快就将那花海之中腐烂的一丛黑色甩在了身后，但是魇在不断地扩散，那景象就好像是……

就好像是在洁净透明的水中滴入一滴墨水，很快就会丝丝缕缕地扩散到整个区域之中。

他们必须得赶快了。

“到了。”

从无数的花朵上方飞过，梦梦终于停了下来，在一只花朵上盘旋了片刻停下滞空，俯视着下面的花朵。

“是……这里？”

贾晴明望着下方那绽放的花朵，这朵花确实看起来与众不同。这花朵十分巨大，这种巨大是异常的。它又高又大，似乎生于肥沃的土壤，又有着漂亮的花瓣和奇异的香气……

这种香气让贾晴明不禁联想到那熏香的味道。

没错，庄周梦的气味。

“晴明先生还记得吧，那只蝴蝶？我幻化人身之前，寄宿在白凌小姐折扇中的那只蝴蝶？”梦梦说。

贾晴明努力地回忆了一下那一幕，因为当时在天眼所见，就发现这蝴蝶确实有些不简单之处，因此也特地留意了，似乎有一些印象。

然后他点点头。

“记住那蝴蝶的样子。因为梦境之中皆是虚妄，不排除晴明先生会迷失在其中的情况……虽然梦境的主人是普通的人类，未必能够察觉到这一点，但还是小心为妙，一旦激起了梦境主人的敌意情绪……很可能横生出一些变故来。”梦梦说。“我能做的事情不多，但当你看见那蝴蝶的时候，希望晴明先生一定要想起此事，想起我们此行的目的，我也会想方设法指引晴明先生的。”

梦梦转身望向身后的方向，贾晴明也跟着望去。

他们现在居高临下，因而能清楚地看见那从视线远处滚滚而来的黑潮。那黑潮所到之处的梦境之花都迅速腐化成黑污的朽物，一切美好都在魇的侵蚀之下迅速解体崩塌。

“时间不多，换算到梦境里的时间恐怕只有……一天的时间，最多只有一天的时间。请一定要注意，而且梦境之中的时间和体感时间经常会有出入，大概只有实时关注梦境里有时间显示的物体，才能确认时间。尽量……尽量在午夜来临之前……带她出来。”

贾晴明点点头。

“去吧。”梦梦说道。

她引着贾晴明到达这花朵的正上方，这是正在娇艳盛放着的……梦境。

贾晴明一点点将身体向下放，好像是一个身体绑着牵引绳索的攀岩者。

当他靠近那朵巨大而散发着异香的花朵时，使他的身体悬浮、飞行的力量突然消失了，重力仿佛再度主宰了他的世界。

他直直地坠落了下去。

————

我……我在哪？

“晴明……晴明……”

下一个恍神之间，贾晴明突然发现自己正在无尽的黑暗中仓皇奔跑着，黑暗仿佛里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着，发出低低的声音，从翻腾的黑色雾气里向它伸出苍白的爪。

“帮帮我们，帮帮我们，晴明……”

“做不到吗？管理人……你也……做不到的吗？”

“做不到的话……就……感受一下……我们的痛苦吧……痛苦……”

是在做梦吗？

他逃到了一个死胡同，四周都不再有路了。

他在梦境中瑟缩着身体，把头低低地埋在双臂之间，像是一个手足无措瑟缩进角落里的孩子。而他现在的身形，似乎就是一个孩子。

这是梦。

或者说，这是古旧而残破的记忆了。

他听见有一个优雅的女声，在黑暗之中缓缓响起。伴随这个声音，其他的，那些来自于鬼灵的痛苦的呼唤，全部全部，都消失不见了。

黑暗里，只剩下这个女声在他的耳畔安静地流淌。

“晴明先生，你确定要……交换吗？”

他抬起头，看见白凌诡异微笑着的脸。

梦境到此戛然而止。

————

“晴明先生。”是白凌小姐的声音。

贾晴明醒了。

他感觉脖子因为睡觉时单一的姿势而有些僵直，他揉揉眼睛，看见白凌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她穿了一件带有梅花图案的汉服简衣。

他……怎么会在这？这里是……

偷天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