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都暂停了一般。

老虎低下身的瞬间，贾晴明看得见它身上那副强健的肌肉缩紧了，仿佛随时都可以跃起扑击一般。

但是它只是微微低下了头，像一个向大家鞠下躬的人类一般。似乎……它接受了人类的歉意。

然后它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向森林的深处，身影很快消失在树木的掩映之间。只留下为此场景感到深深震撼的众人。

仿佛这些一直被人们驱赶至世界边缘的生灵，原本应该在大自然之中自由自在生活，如今却被错综复杂的路网分割到各处的生灵们，它们心中尽管有着怨恨，但只要人类表现出一点点敬畏与尊重就好了。

很多面面相觑的工人也纷纷跪了下来，向老虎消失的方向默默叩首。

林师傅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看到了，它终于……它终于也同样选择了原谅，选择原谅这一切的过错，让它们在忍让中就此停止。

他觉得不禁有泪水从眼眶中流出，滚烫的泪水沿着长年晒黑的，皱纹纵横的脸颊流下，笑容里带着一股释然，带着一股喜极而泣的情感，虽已是年过半百之人，却在这寂静葱郁的林中放声大哭了起来。

袁木头郑重地做了一个十分正式的深鞠躬，而江户川也感动得摘下眼镜，用手背擦了擦眼泪。

萧姗姗一边感动得不行，一边继续十分专业地继续用手机为这一幕拍照，适逢太阳从西方滑落，为这一幕笼罩上柔和的暖黄色光辉，被凝结进照片永恒的光影里。

从刚才她就在努力留下这一幕幕感人的景象，包括老虎优雅地向众人鞠躬，而后渐渐隐入森林深处的样子，角度与光影虽然也只是外行人的水平，但是她相信足以传达给看到新一期校刊的学生们。

与此同时，在那边松了一口气的还有贾晴明。

果然只是虚惊一场吗？

他望着这温馨的一幕，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了，身体感觉到了疲惫，现在他已经出了一身热汗。

“终于赶上了啊。”一个同样放松下来的声音从很近、很低的位置传来。贾晴明低头一看，只见自己的脚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长得活像是个生出了手脚的袖珍小木头块，吓得他赶紧抬起脚，又往一边挪动了几步，好像自己怕随时会一个不小心踩到这个家伙似的。

“哈？”

是那个树中住鬼，方便起见被称为树灵的。

在森林里用群狼的幻象吓唬他们，结果被小白揪出来，用棒球棍一阵痛扁的小灵怪。

“你怎么在这里啊？”

“哼，要是没有小的在，你以为那只傲娇的死老虎真的会来道歉啊。”树灵的一双小胳膊叉在腰上。“毕竟是活了那么久的老家伙了。”

“所以说刚才是你做的？”

“当然了，小的谨遵白大人的吩咐，特地赶来。”

称呼小白为白大人听起来实在是一万分的违和感啊。

于是树灵不问自答地讲述了当时那一幕。

小白在赶到老虎洞的路上，突然想到时间也许不太够，而且她虽然能说服那只老虎停止害人，无论是用嘴巴还是用拳头都不成问题，但是要想劝说一个年岁很高又生出了灵智的老虎，到这里对人类的行为表达原谅，实在是太难了。

于是她挥舞起棒球棍，狠狠地砸在一棵树上，树枝摇曳，树叶发出沙沙的响，长着手脚的小木头块形象的树灵就被大力敲得，从底下的树洞里滚了出来。

找到进入森林的外来人类对它来说并不难，但是要它迅速赶到就太难了，它紧赶慢赶，直靠那可怕的棒球棍地狱的恐怖联想支撑着自己，总算是及时赶到。

异常的风在林中升起。

那些风被灵的气息裹挟着，穿过梢头的树叶，有风从中流过，发出细微的响动，汇聚成奇异的交响。

它们通过听觉的影响，使人们产生了奇异的幻觉，看见了虚妄的景象之中，那只老虎如优雅地躬身，接受了他们致上的歉意。

“喂！你这算是骗人的吧？！”贾晴明说。

“嘛。”树灵向两边摊摊手，“剩下的事情有白大人做，肯定没问题的，小的只是来帮一个小忙。而且，就算是谎言，也是让人安心的善意谎言啊。”树灵一边说着，一边头也不回地往附近的一个树洞走去。

“好吧。”

“记得和白大人说，小的很好地完成了任务！不要再为难小的了！这年头做鬼真难啊，到处都是惹不起的大佬……”

为什么你这种住在森林里一辈子的小鬼灵吐槽起来这么熟练啊？

“你从刚才起在自言自语些什么？”苏蔷转过头问贾晴明。

“啊……没什么吧。”贾晴明赶忙否认。

他总觉得这样的事情还是不要和苏蔷说，比如这个世界上有各种不科学的东西，有万物生成的灵，有人们的思想凝结成的灵，还有这种常人肉眼看不到的东西存在，以及……

实现愿望的店和吃了神兽白泽之肉而长生不老的店主。

毕竟苏蔷可是要成为未来的警官的女孩子啊，要是用这种事情误导了她，以后该不会无论事情都用鬼灵之说思考吧？那她的事业前途基本也就结束了吧。

贾晴明如是为她着想道，

“确实有某种东西的吧？”然而苏蔷突然说，“我看不到。他们也看不到。但是……你看得到，而且你可以和它们交流。是这样的吧？”

贾晴明抬起手，用手指轻轻搔了搔脸颊。

然而这是一个很标准的想说谎时的下意识动作。他意识到苏蔷那股“我已经看出来了，说实话吧”的冷厉目光，只好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一副认栽样。

“嗯，确实是那样的。那种东西应该叫鬼灵吧。我是看得见，虽然也不是很想看见那种东西就是了……”

苏蔷点点头，冰冷的面容露出一丝笑容，便如同春季开化的冰封河水。“上次的事情我还以为是误打误撞，没想到你这家伙还真是很能干啊。”

“还以为你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啊……未来的苏蔷警官。”

“咳咳。别套近乎，这种伎俩对我没用。”稍稍收敛起笑容，苏蔷说道，只是那冷冰冰的脸颊似乎显得不那么散发着外人难近的寒气了。“而且，我之前说过的：一旦排除掉不可能的因素，不论剩下的是什么，不论看起来有多么不可能，那一定是真相。”

“好，好。”贾晴明无奈地叹气，这位福尔摩斯迷又开始说起经典台词了。

“你这副态度是什么意思啊？”苏蔷斜过目光。

“呃……”

“明天！可是要上学的，别让我抓到你没写作业啊。”

“我……”想到这两天自己都在帮忙解决这件事，贾晴明就觉得无比蛋疼……

正在这时，相机的闪光灯白晃晃地闪过，晃得贾晴明一惊。紧接着是萧姗姗活泼的笑声：“啊呀呀！被发现了吧？晴明学长和苏蔷学姐打情骂俏的样子。下一期的校刊可是会……”

“删掉。”苏蔷冷冷的目光。

“不删，怎么样呢？”

苏蔷迅速上前几步，要从她手中抢过手机。

“哇啊啊！袁学长救我！有母老虎要伤人了！”萧姗姗赶紧躲到袁木头的身后，凭借袁木头那阳气充沛的体质刚好挡住了苏蔷那冰冷的气焰。

贾晴明望着这欢脱的一幕，不知自己是第几次感慨自己的生活终于可以回归正轨，回归充满烦恼的人世，而不是各种怪力乱神充斥的世界了。

“搞——定！”小白突然从后面跳了出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问题了么？”

“嗯！我这边玩得很开心啊。”她兴高采烈地说道。

“什么叫玩得很开心啊！”

“很尽兴就是啦！晴明，总之欢迎下次惠顾。”小白把食指和中指贴拢在一起，放在额角向前一挥。

贾晴明：“……”

然后她半掩着嘴巴作暗自腹诽道：“如果很长时间不叫我的话，我就喊老虎精出来稍微闹一闹就好了。”

“喂！你这可是在钓鱼啊！”

“啦啦啦♪~”

这家伙完全没有在听人讲话啊！

————

虎啸声。

正在偷天阁厨房里刷碗的贾晴明突然听到一阵虎啸声。

回过头时只见一身素白色的汉服布料上，绣着老虎的图案，它的爪子之下似乎压住好几只毒虫，贾晴明一眼认出的有蝎子、毒蛇和蜈蚣，另外两只是蜘蛛和蜥蜴。

“是五毒哦。”汉服的主人开口说话了，偷天阁里的史诗级汉服控自然除了白凌应该没有其他人了。“这是虎镇五毒图，寓意驱逐瘟病的。要入冬了。越是在这样的时候，晴明先生越应该保重身体哦。”

“谢谢……”

“毕竟某人是弱不禁风的阴性体质，比阴气较盛的女孩子还——”

“不加这句话会死吗？”贾晴明痛苦地吐槽道。

“对了，那只老虎把小指还了回来，妾身已经用偷天的法术将它送回原主。林师傅并非是伥鬼，只是与老虎结成了类似伥鬼的契约的人类，因此晴明先生也不必为林师傅的将来担忧呢。”白凌说，抬起的汉服衣袖掩住了嘴，“法术的代价，自然是……”

“是从我这边付的代价么……”

“晴明先生真是聪明呢。”白凌赞许道。

“完全不是什么好事啊！”

“晴明先生贵为管理人，虽然与妖怪打交道不比与鬼灵，但是，万物皆有因缘，神庭县山林里的那只老虎精自然是记得晴明先生之恩的。说起来，妖怪能对先生将来起到的帮助，自然要多于鬼灵的。”

“这么说好像我应该高兴的啊……”贾晴明的肩膀瘫了下去。

“还有一个事情哦。”小白跑过来凑热闹。

“啊，是这样。本想到下午茶时说的，据说那个工程取消了呢，很多人怀疑开发许可的合理性，所以进行了举报，上面已经重新对那工程进行审查。”白凌说，“不过有民意在，这次不会通过了呢。”

“听起来确实是大团圆的结束啊！”贾晴明说道。

“是呢，妾身特地买了一些马卡龙庆祝。还请麻烦晴明先生准备下午茶呢。”

“下午茶！下午茶！”小白跟着起哄。

“下午茶！”小黑的声音穿透了墙壁，也传到了这里。

“好好……”贾晴明满脸黑线。

偷天阁内一派温馨美好的景象。

然而，在白凌小姐的闺房之内，有一份详细的调查文件放在她床头的小桌上。那些信息是经小黑之手收集到的，厚厚的一摞纸，各种各样的报道、杂志剪贴，网页资料，都指向了同一个终点——

巴别塔集团。

————

某市健身房内。

这里是一个完全私人的VIP健身室，任何一件健身器械都是特地为这里的客人经过了专门的调试，不需要做任何的调整就可以直接使用，豪华的大型液晶屏中的电视节目，也都按照顾客的喜好专门订制。

一切都是为一个人准备的。

而这个享受这些高档定制的男人，此刻正在跑步机上挥洒着汗水，黑色的衬衫即使不因为汗水，也早已因为发达的肌肉紧紧地绷在身体上，显露出充满男性荷尔蒙的肌肉轮廓。

穿着西装的助理走进室内，是因为有工作上的电话打来。

男人从调慢了跑步机的速度，很快调整好了呼吸，示意助理接通了电话。

“很抱歉！总裁先生，这件事……”电话里的声音诚惶诚恐。

“神庭县的事情是吧？那种事情没关系。关于山上植被的赔偿金我已经找人，都在处理之中。”

“真的抱歉！那么不打扰您了。”

男人做了一个手势，助理立刻将通话切断，就像每个影视剧里身着黑衣的管家一般，退后一步，礼貌得体地鞠躬，退出了房间。

跑步机的速度重新加快，男人打开了液晶屏的电视，里面传出的是之前吩咐准备好的新闻，关于神庭县山林开发是否存在不合理之处的报道。

他奔跑中的身体像是一个高速运转的精妙机械，紧绷的肌肉，沿着脸颊线条流下的汗水。

他抬头望着前方屏幕上闪过画面，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轻轻地沉吟道：

“神庭县啊……被称为神之庭院的地方啊。”

（第三个故事-为虎作伥-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