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我确实是一个胆小鬼啊。”吴耀低下头，微笑着说道。“白凌小姐可知道，被囚禁的滋味？”

白凌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没有说什么，便任由他继续说下去。

“那天我被锁进铁柜子里，无论如何也打不开。我拼命地求救，从里面敲打铁柜，希望有人经过，希望有人能发现我。可是那是教学楼顶层，最西端的理科实验室啊，理科实验都少得可怜。还被那个家伙……从外面把门锁住……

“夜晚很快到来了。我没了力气，只能无力地哭，最后连眼泪都没有，连哭声都发不出。没有人会找到这，这是整所学校最最孤独的角落。铁柜子里很冷，很冷。狭窄的空间我连蹲下都做不到，只能站着，双腿发酸，皮肤贴在柜子的铁质表面，身体的热量被迅速吸走。饥饿、寒冷、疼痛，还有心底的绝望，都迅速地蔓延上来。

“能有什么东西来救救我……就好了……我在心底呼唤着，可是没有任何东西回应我。直到我脱离了铁柜子的那一天，我看见了自己的身体，苍白、失去了生气，已经开始慢慢腐烂。可是没有人发现我。

“我回到以前的班级，熟悉的地方，却看到他们就像平时一样。唯一的区别只是我的座位空着，可是没有人觉得奇怪，好像我这种人，就是某天会突然消失的那种人似的。最后直到那尸体腐烂到发臭，才有人意识到那房间里有什么东西，于是他们才终于发现了，失踪很久的我……我的尸体。

“我仇恨那个人。那个将我关在柜子里，一去不返的家伙。生前的我一直受他的欺负，一直隐忍不言，因为害怕……我害怕遭到更大的报复。但是……他竟然……杀了我……以这样残忍的方式。

“我决心要向他复仇。于是我找到了关押他的监狱，成为了幽灵的我眼里，再也没有不可逾越的墙壁，也没有能困住我的东西……任何东西……我在他牢房的柜子做些手脚，想办法让它发出诡异的响动，又用那种森寒的眼神凝视他，当他入眠的时候，我附身于他，将痛苦绝望的回忆，全部全部……让他看见。

“我的复仇成功了，没多久，他被我逼疯，在监狱里自杀了。外面的人是这么说的，自杀，但是，我知道他是被我杀死的。是被活活吓死的人呢。可是他死之后，我突然听说了一件事。这件事让我怀疑起自己的复仇，怀疑起我的所作所为……

“杀死我的那个男生，就在同一天，把我锁进柜子的那一天，他本想去校外通宵上网，第二天将我放出去，却被校外一家飞驰的摩托车撞倒……然后，然后他忘记了要做的事情。所以……所以才一直没有人发现，所以他并没有放我出去。可我知道他依然做错了，我不断这样告诉自己，可我依然觉得很自责，那种自责发自心底，我觉得自己的复仇……做得有些太过头了。我本应……本可以……放下这一切的……对吗……”

“可惜你做不到呢。”白凌轻轻地打断他的话，“最后的你，反而是因为这自责，一直弥留至今的。而不是仇恨。你一直游荡在人世，游荡在不属于自己的世界，饱尝这份自责与孤独。你只是不肯放过自己。”

“是啊……是我自己……为自己准备的牢狱呢。直到那天……我偶然看见了他。就是被我附身，带到白凌小姐这里的男生……他叫李贵生，我觉得，他和我很像。他很胆小，有个可笑的习惯，就是躲进柜子里。所以有时候，我会和躲在柜子里的他讲话。”吴耀继续说下去。

“但是他完全不怕我，反而将自己受欺负的事情，都讲给我。当然了，柜子里，确实有一种奇异的安全感吧，对他而言。仿佛所有人都看不见你，而你却可以站在这个暗处，暗中观察。白凌小姐说的没错，他和我一样，都是个胆小鬼，都是最自卑的人。只有这样，在一个别人无法看到自己，自己却可以暗中观察外面的一切的地方……才会最安心。

“他和我一样整天受学校里的坏学生欺负。却没有人可说，大人们觉得这些都是小孩子的事情，丝毫不在意。校园暴力在他们看来只是小孩子打架，仿佛是人人都会有的经历，还会说是血气方刚的正常男子汉行为啊。我一直在暗中观察这个孩子，直到那一天，他躲进厕所隔间，无力地抱着头，似乎看不见，就能躲掉将会到来的一切……

“我仿佛看见了曾经的自己。我绝对不会让相同的悲惨命运，降临到他的头上。这种想法……很可笑吧，也许只是因为我们是相似的人。便不愿让自己的痛苦重现在眼前，那样好像又再一次施加在自己的身上似的。”吴耀自己摇摇头，笑道。

“我进入他的身体，鬼灵的力量让我可以轻松穿过隔间的塑料墙，帮助他躲开了劈头盖脸而来的污水。我发誓只帮助他这一次。可是，那天晚上，他和社团的朋友一起回到学校玩，在西侧走廊的几个教室那里，他突然觉得自己听到了那个欺负他的家伙……张亮的声音。

“没错，那家伙也和他的小弟一起到学校来了。李贵生怕得不行，于是我决定帮助他……于是我再一次……附在了他的身体上，将那个欺负人混蛋关进他班里的柜子。自从我的那件事发生之后，学校就取消了柜子上的锁头，这样可以防止此类的事件发生，于是我就用鬼灵的力量把那柜子紧紧封住。

“张亮的力气很大，柜子不停地摇晃着，虽然他不能施展开拳脚，而且柜子又有我的力量加持，但我还是能感觉到李贵生心中的恐惧……没错，和我一样……是胆小鬼害怕被报复的恐惧，所以他们宁愿一直被欺负，也不愿意反抗一下……所以我再次用阴灵之力，让他陷入了昏迷。可是——”

“可是当你做完这一切，觉得给了张亮足够的教训时，却发现自己根本解不开封印住柜子里的力量，也没办法让他苏醒。你所使用的力量之中，有某种寒冷阴暗的成分，拉着他堕入深渊之中，无论你怎么努力……都无法把他唤回。你现在所作所为，和当年欺负你的人……没有什么区别了。”

吴耀双手抱着头，眼泪从他的眼中不停地滚落：“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应该……不应该做这样过分的事情……也不应该把这种危险的事情交给晴明去做，让别人……为我冒险……对不起……”

他的身体突然散发出淡淡的光芒来。吴耀发现自己的鬼魂从附身的李贵生身体里慢慢剥离开，整个身体沐浴在一阵光辉之中……

“这……这是……”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白凌开心地笑了，无论方才她的神色有多么的凛冽，可是现在，一切都仿佛烟消云散了，她笑容就仿佛雨后阳光从云层中间泻下的那般感觉，映衬在这张有着超脱于时代的古典美的脸颊上。

“谢谢。”她的双掌在身前轻拍在一处，“客人你现在已经帮了晴明先生的大忙了。”

————

讨厌的东西……

憎恨的东西……

敌意的东西……

如果看不见就好了。

只要看不到的话，它们就不复存在了。

不被看到的事物、不被关注的事物，就像一个在家里到处捣蛋破坏，却仍然无法引起大人关注的任性的小孩子，慢慢地就会觉得无趣了。

不存在世间的东西，也是同样的，只是它不被所有人看见而已。

没错吧，晴明先生。

需要我……实现你的愿望吗？

——这些声音不停地回响在贾晴明的脑海。

“你是谁……不……我不需要……不需要这种事！”贾晴明喊道，现在社团活动室中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空旷和空白的世界。

他看见一些破碎的剪影，他们仿佛是人，却没有面孔，只有着轮廓，像是民间艺人耍的皮影戏里的人像。

——需要我……实现你的愿望吗？你不想……看到那种东西吧？那是诅咒呢。

燃烧的熏香徐徐升起，在房间之中盘桓，晴明意识到这房间有着颇具古意的陈设，一个人影坐在他的面前，又一次询问他。

对方高大的身影，和面前桌子的高度，让贾晴明意识到自己的身高，他现在是一个矮矮的小孩子。

这是……他的记忆。

曾经的，却不知为何遗失了的记忆。

——需要我……实现你的愿望吗？我可以让那些东西……消失哦。

而这个声音……是属于一个女子的。

“你……你是谁？”贾晴明问道，那黑色的剪影上，笑意更深。

他接近真相了，他仿佛就是那个挥舞着蜡翅膀飞向太阳的人。

空气凝重得仿佛像灌了铅，他感觉要窒息了，但是他仍然努力坚持着，想听见那个人给的答案。

眼前的一切景象都迅速地收缩向一点，从他的眼前迅速退去。

“喂。你这家伙干什么啊？”是袁木头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

贾晴明咳嗽着，他觉得自己仿佛呛了很多水，自己现在的样子十分狼狈。

现在他的脸颊、衣服上都是水，面前的水池里已经注满了水，水龙头里还不断涌出水来，导致水不断地从水池边缘溢出。

“你刚才就一个人在那里打开了水，不知道在胡乱说什么，然后就……把头放进水里了……我还以为是……什么法术……”萧姗姗说。

“后来看你的样子，就觉得十分不对劲，可能是中了邪吧。所以就叫袁学长帮忙……”江户川说。

然后袁木头就及时地把他从危险的边缘线上拉了回来。

贾晴明咳嗽了几下，鼻腔里似乎还有残留的水，还好，那锦囊还在手里。他转身望向角落里的柜子，那团盘踞在上面的鬼灵正痛苦地嚎叫着，发出一种淡淡的光芒。

“发生了什么？”他问，显然是不会有人回答这个问题的，无论是这光芒还是这鬼灵本身，在场的几个人都完全看不到。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这是一个机会。

他打开手中的锦囊……里面居然装了一堆……

小小的木牌？

贾晴明的心情复杂，心中直想问：你这是在逗我？

这些小玩意儿……这些就是传说中的……驱灵道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