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晴明转身回到庙中。

高高的天宇之中，在电闪雷鸣之间酝酿着的，是可怕的天劫。

天劫，白凌小姐说过，是天道对违反自身的存在所进行的自净行为，这方式简单粗暴，直接确定目标，进行轰杀，就像电脑的杀毒软件。

“你可以逆转吗？”贾晴明跑到古庙的屋檐下，向白凌问道。“天劫……”

“付出灵魂的话，你愿意吗？”白凌的声音像是从幽深的古井里传出来的似的，她已经重新撑起了伞，油纸伞檐遮出的阴影把她的双眼藏在其中。“这样的代价，晴明先生，你确定要……交换吗？”

付出灵魂……贾晴明一时语塞。

“开玩笑的。”她说，虽然脸颊上带着微笑，可是却好像完全笑不出来似的。

“喂，这种时候就不要玩笑了啊。”

“天劫……”雷电在天宇轰鸣，与她的淡淡哀叹声相互交鸣在一处。“是凡人无法逾越的鸿沟呢。妾身也想知道如何逆转它。可是违逆天道的事情，连号称可以实现一切愿望的偷天术，都无法达成的。这种东西，是命运哦，晴明先生。”

贾晴明捏紧了拳头，又转身跑进了雨里，跑到那宅鬼的面前。

“戚先生！你知道我的能力的。我能看得见灵，那天夜里我也看到了这箱子里，江小姐最心爱的嫁衣。”

他大声喊道，他不知道自己这番话能起到多少作用，他实在是太渺小了。和那风衣飒飒双枪连发的小黑相比，和在关键时刻仅靠一只早已枯朽的木板逆转了一切的白凌小姐相比，甚至和那个什么都不知道、一脸懵逼的袁柏杨相比，他都太弱小了。

可这些汹涌在心中的话，他还是要说出来。

“那上面，没有灵的。说明……江小姐毫无痛苦，毫无怨念地离开了。直到最后，她也相信着神明大人，爱着神庭的一切，也不后悔与你在一起。她那时已经……心满意足地回到了轮回之中……请不要……请不要有任何遗憾！”

他用尽全力说道，冰冷的雨水渗进衣服，冰冷了他的身体。

“是的哦。”白凌小姐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她的声音穿透雨幕。“死亡不会是一切的终结。天道轮回，循环往复。江小姐已经在轮回之中。既然你们此生结缘，来世……或是更远的来世，一定会相见的。”

“谢谢……谢谢你们了。”宅鬼蹲下身，透明的手伸进木箱里，好像要最后一次抚摸生前所爱之人的宝贵之物。

“会再见的。”他低语着。

突然之间，巨大的落雷从天空降下……

那是一道金色的闪电，仿佛天界巨人刺下的审判之剑，朝宅鬼的方向猛然劈下。

没有任何预兆的，突然袭来的天劫！

没有普通的落雷时紧随而至的轰隆炸响，此刻的世界万籁俱寂，仿佛进入了几千几万米的水下，静寂无声。

但是——

此时的贾晴明就站在宅鬼的身旁，只有短短的三四步的距离……

落雷已经悬在头顶，像是古希腊传说中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晴明先生！”是白凌慌张的声音。

“白凌小姐！不要！”是小黑的声音。

贾晴明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只能听见她们的声音，每一个都是那样的慌张，可是仿佛相距了极远的距离，恍如隔世。

他已经感觉到浑身的酥麻感，被天劫锁定之人……竟然是这样，想动一下手指都动弹不得。难怪是被称为天劫的存在，即便是被波及的他也同样在劫难逃。

况且这次天劫锁定的目标并非是他，若是在那天劫锁定的中心，怕是有通天的法术，也难以逃脱。

这般气势，好像是冈格尼尔——

北欧神话中矮人们用世界树树枝所打造的枪矛，主神奥丁手中的命运之矛。它所决定之事，那便是命运，必将实现。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知道自己就要这样，死在这里。

电流带来的酥麻感觉突然消失了。或者说，属于身体所有感官的感觉，都一并都消失不见，好像一个脱离了身体的游魂。

有一股香馨的气息近近地贴在他的身后，有一只皓白的手臂从身后抱住了他的身体。他突然注意到，有一道伞面遮在了自己的头顶。

“白凌小姐！”小黑的声音被拉扯得变了声线。

然后——

天劫就在他的眼前落下，在如此近的距离，在他的眼前，命中了宅鬼的身体。

他看见宅鬼的身体在金色的光辉里慢慢融化。贾晴明能清清楚楚地看见他脸上的表情，没有痛苦，也没有号哭，只是淡淡地微笑着。

带着美好的愿望，他们终将在某一世相遇。

而那天劫像是来自天穹、刺入大地的雷电之枪，周围杂草丛生的地面上全部化作焦土，那木箱与鲜红的嫁衣同样，在火焰中化作飞灰，但飞灰来不及被风吹离火焰，又在这雷劫带来的火焰里再度融化。

他感觉身后白凌的身体流了很多汗，他自己也被吓得流了不少汗，之前的，现在的，混合在一起，他觉得有点痒，想动一动身体，但是立刻被白凌那细弱却有力的身体压住了。

她双唇微启，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道：“别动。”

火焰燃烧着，火势在周围的土地迅速蔓延，还好这里距离庙宇有一段距离，也远离神庭县的大道民居，不然一定会造成什么可怕的后果。

杂草、土壤，一切都在燃烧着，最后化为漆黑无光的死物。

但是当火焰蔓延到他们的脚下时，却突然停止了继续前进，从侧翼绕道了他们身后，将那里的东西焚毁。

唯有他和白凌二人，在这焦土之中，安然无恙，注视着这一切。

他们脚下完好无损的一片圆形土地，刚好是油纸伞所遮出的范围。贾晴明忽然明白了白凌小姐为什么不让他动，又为什么这么紧地从后面抱着他。

因为只要超出一点，就是天劫之下的焦土。

火焰渐渐消失了，高高的天空之上仍然有闪电像蛇般滑过，贾晴明心中有一个大胆的猜测，这个猜测吓了他自己一跳。

那控制着天劫，被称为天道的存在，注意到了有漏网之鱼的气息。于是，它正再一次用那双天神般的眼睛，俯瞰着这片土地，寻找着他的所在。

随着这样的想法生成，他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了起来。

终于，片刻之后，云开雨散。

柔和的月光洒在大地之上，像是一位温柔的慈母，正用她的手掌抚摸着这片被摧毁的古庙庭院。

白凌终于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然后……

毫不留情地把贾晴明推到了一边，推进伞外的夜空之下。

“刚才救你，还有妾身的这个抱，代价可是要另收的。晴明先生可是要负责的哦。”

“总之，都在打工费用里加就好了。”白凌抬起一只手，长长的汉服衣袖遮住了半个嘴巴，却还能看见嘴角挑起的那一抹笑意。“而且晴明先生早晚有一天，会对妾身负责的——因为晴明先生啊，是会杀死妾身的那个命运之人呢。”

又开始说些让人匪夷所思的话了啊。

贾晴明满脸黑线。

小黑跑了过来，额头上都是还来不及擦的冷汗：“白凌小姐……你真是的……吓死我了。”

“没关系的。妾身不会有事的。”她说。

“啊啦。”白凌似乎突然发现了什么，往前走了两步，在雷劫过后的焦土之中蹲下了身。

她伸手在焦土与灰烬之中捞着，竟然拣出了一块完好的木块。在这毁灭一切的雷劫之中，它完好无损，散发着漂亮的木头光泽。

这个位置曾经是宅鬼控制贾晴明的身体，最终放下木箱的地点所在。

所以说，这木块，就是那装着嫁衣的木箱其中的一部分。

“真的是一件宝物呢，看来这位宅鬼先生，也并非无以为报的。此物，就是他留给晴明先生最好的……代价吧。”白凌站起身，白皙的手拿着这只木块，在眼前把玩着。

“这是……什么东西？”

“是一小块建木的木材。看形状，应当是原本箱体有漏洞，于是找了一块木料修补。这就是修补的一块，不成想，确实罕见的宝物呢。”白凌说。

“所以说到底是什么啊？”贾晴明对这种卖关子的行为深表愤慨。

“小鬼你究竟有没有好好上学嘛？怎么什么都不知道！白凌小姐已经说了是建木哦。”小黑在一旁贱兮兮地插嘴。

“都广之建木，生长在都广之野。传说都广是天地的中心，百谷自然生长，飞禽走兽群居，凤凰栖息。有些像……西方人说的伊甸园吧。建木就位于都广的中心，所以说是天地中心的中心所在……”白凌缓缓说道，“此树不生旁支，只有树顶生长出弯弯曲曲的枝干，盘绕而成巨大的绿伞……据说……建木是古时候的天梯。”

然后她咧嘴一笑，“我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喂——要不要这样不正经啊？

白凌把这一块木头放进了自己的广袖之中。

“等等……白凌小姐刚才说，这是宅鬼——戚先生留给我的代价吧？是不是应该归我呢？”贾晴明反应了过来。

“当然。不过，现在它被用来支付晴明先生的代价了。嗯……具体地说，就是妾身刚才抱晴明先生的那份代价。”她一只手指点着下巴，一副天真无邪的思考状。

“喂，那是什么抱啊这么贵？你又不是金子做的人！”贾晴明欲哭无泪。

白凌像是小女孩赌气一样哼地扭过头，抬起未撑伞的胳膊，掩住那被厚厚的汉服前襟盖着的胸前，一副被侵犯的良家少女状。

“那可是妾身留了几千年的初拥啊。难道……晴明先生不想负责吗？”后半句那叫梨花带雨，泫然欲泣，让人心中保护欲横生。

然而贾晴明心中，数不清的羊驼奔腾而过，沙尘滚滚。

这是什么引人误会的说辞啊？！

果然还是那副奸商的嘴脸！

而且初拥是这个意思么？这不应该是什么吸血鬼电影里的专有名词和固定搭配么？

“啊，还有一件事，要拜托晴明先生跑一趟了。”她坏笑着，双掌在身前啪的一声合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