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晴明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但是刚刚这一幕实在是太帅了，或者说，从白凌小姐在极远的距离，利用那一块旧木板施放了法术开始，这间古庙就成为了完全由她一个人主宰的舞台。

她缓步而歌，口中吟唱古老的巫咒；她在咒术完成之时，那有如统令千军、杀伐果断的将领般发出的果决的喝令；再或者是最后，充满悲悯地望着那只剩下怨念与恨意的神。

“那是阴阳五行之术哦。”小黑如是得意洋洋地解释说。

“阴阳五行之术？”

“嗯。就是你所熟悉的金木水火土，五行属性彼此相生相克。这地方之神是生于陶土神像之上的灵怪，因此是属土行，所以白凌小姐用了克制它属性的木行的咒语，就轻松地压制了它的灵力。”

“原来是这样啊……”

“而且你没听出来么？白凌小姐所唱的咒语可是你最熟悉的语言哦。句芒之神，与东之天帝伏羲共管春时，是生命之神与木神。”小黑抱着胳膊，抬手掩起了嘴巴，“啊呀呀，小鬼你在学校可要好好学习啊。”

好好学习是什么鬼啊？

学校到什么时候也不会教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吧？！

贾晴明在心里吐槽。

袁柏杨站在一旁一脸懵逼，他的双臂依然在流着血，骨折的手臂有些不太自然地下垂着。但是他只是发出一些细微的抽气声，除此之外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一般，还走过来一副好奇的样子问贾晴明——

然而脸上的表情根本就是面无表情啊！

“嗯？为什么你丢出的木头会发芽呢？”袁柏杨问。

“喂，根本不是我好不好？而且吟唱咒语的声音是女声，怎么可能是我啊！”

“吟唱的声音？”面无表情地反问。

“是啊……难道……”

难道他完全看不到白凌小姐？不，这是不可能的吧？

他还记得他当时误打误撞，进了偷天阁的时候，确实是看得到白凌小姐的。小黑和小白是摘下了半坏的镯子，方才看见的，也就是说她们是灵。

袁柏杨看得见小黑，却看不见她射出的灵塑造的子弹，说明小黑用的是所化的肉身战斗，所以她才能用那身帅气得不行的行头吧。

可是……他看不到白凌小姐。

白凌看着贾晴明淡淡地一笑，那一瞬间，贾晴明觉得她读到了他的心声。

她将油纸伞收束起来，庙外仿佛突然有一道落雷，将古庙里照得透亮。小黑立刻恢复了偷天阁里那副小跟班的模样，走过去接过油纸伞，认真地用双手拿好。

“哦？”袁柏杨终于注意到她了似的。

喂——

“哦？”是个什么反应啊？一个大活人在你面前凭空出现了啊？而且还穿着很多现代人都不认识的汉服礼装啊！这家伙还真是迟钝啊。

贾晴明无奈地想。

“小女子白凌，第一次得以与先生相见。”

白凌轻轻行礼，动作神态在晴明看来，完全就是古装电视剧里“小女子这厢有礼了”的动作。

“啊。我叫袁柏杨。”

这一派和谐的场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这是妾身的名片。”白凌无比熟练地递去一张硬纸卡片。袁柏杨抬起那只没有骨折的手臂接下。

晴明凑过去就看到了“偷天阁奇异事件事务所”几个标准的黑体印刷字，还有“白凌女士”的名字，下面还附上了联系方式，有电话和……

某宝网店地址？！

贾晴明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有任何想实现的愿望，遇到的麻烦，甚至是一些奇异、无法解决的事情，都可以来找妾身哦。只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你所祈求的愿望就一定会实现。”

简直是一副保险推销员的嘴脸啊，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好，有机会一定登门拜访。”

似乎是因为危机解决了，所以大家都变得轻松了起来。

正在这时，贾晴明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动了起来。他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并不是第一次，倒也见怪不怪。毕竟那宅鬼的幽灵，还附在他的身体之中。

宅鬼控制着他的身体，向那已经动弹不得、瑟缩在陶土头颅里的“神明大人”走过去。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做这样的事？为什么……要这么恨他们？”贾晴明，或者更贴切地说，是他体内的宅鬼幽灵问道。

“他们？”古神冷笑，“只是一群忘恩负义之辈罢了。他们该死，我只恨自己的力量不够。今天败于这种高人之手，我心服口服。只是，我看错了你。戚孝城，我还以为你真的爱那个叫江芷的女人。”

“你在胡说些什么？我真的是爱她的！”

“哈……哈哈哈！你亲眼看见神庭村的人们杀死了她，他们放了火只是为了掩盖自己失手杀人的恐惧！这样你们只是旧时代留下的傻瓜，不肯逃出破落的神庙，最终一起在时代燃起的大火里葬送。你连复仇都不敢，连我赠予你的力量都不敢用。宅鬼，你只是个宅鬼而已，拥有再大的力量，媲美神明的力量，也只能瑟缩在这个小小的角落。”

“江芷她……你这个可恶的神明大人分明什么都不懂啊！你不过是个无聊的泥巴偶像，是因为人们美好的愿望和希冀，才产生的啊！”

“美好的愿望么？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私欲……他们有更好的东西满足自己之后，自然就把神这种东西遗忘、抛弃。他们遍地许愿，却从不还愿。他们举行盛大的仪式，自以为是人神相安的代价，好像一切都是与我的交易。这样的美好愿望么？”神明依旧冷冷地说道。

“你这家伙！江芷始终相信你……相信你是存在的啊……她说……神明大人一直都在，守护着村子里的大家啊。可是你却为了自己的满足……为了自己被人供奉的私欲……为了这些无聊的东西，就要将现在大家的幸福通通毁灭吗？为什么……执着于过去的仇恨不放呢？神庭县的孩子……如今还会唱诵守护神大人的歌谣啊。那天的那个孩子……那个来庙里被我吓跑的孩子……那个……”宅鬼说到这里，声音变得哽咽了起来。

贾晴明听得到他的声音，更听得到他的心声，那是一种深深自责。

宅鬼口中的孩子，就是那个在庙里见鬼，惊吓过度加之平时的压力，回到神庭县高中宿舍自杀了的女孩啊。

“那个被我吓跑的女孩子……她……那天她在和神明大人你祈祷自己的学业啊……每次她来到这里……都会恭敬地在庙前鞠躬行礼，说一声‘神明大人，打扰了’啊……可是……可是……”

宅鬼已经泣不成声，眼泪从晴明的双眼里流出，顺着脸颊流下，啪嗒一声落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陶土里的神明沉默不语。

贾晴明的眼睛看得见那股充满了怨念的黑气正在不断地收缩，与此同时，那束缚着它的粗壮的枝蔓也收缩起来，仿佛是缺水而变得干枯的植株。

“对不起……”它说道。

陶土的头颅之中，如今只剩下了澄澈的灵填充在其中。那些本来就经历了太久的时间而失去了黏性的陶土，一点点断裂松散。

整张陶土塑造的脸颊正一点点崩塌。

“白凌小姐……”古神开口了，它的声音十分虚弱，又带着十分的歉意，“真是抱歉劳烦让您冒险来这里阻止我……但是，在下还有一件事想麻烦白凌小姐，不知……”

“可以哦。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不过嘛——”白凌狡黠地一笑。

贾晴明顿时已经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只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就可以了。但是，不必担心，古神先生肯定付得起这代价的，妾身对委托人的估量从来没有错的。所以，要交易吗？”

“嗯。拜托了。我想，尽我所能，继续守护着这里……”说完这句话，古神的陶土头颅完全地碎裂开来，只剩下一块灵气浓郁的土石，轻轻地落在最中央。

小黑走过去，用不知哪里找出来的布料把它包好。

“那么，交易达成，不得反悔啊。”白凌轻轻地说。

“好了，一切都解决了吧，那么……”贾晴明正说着，他其实是打算回屋子里好好睡上一觉，但身体再次不由自主，走向了那盛装着鲜红色嫁衣的木箱。

他把那木箱抱起，慢慢走到庙外。

他在庙外的庭院里站定，把木箱放下，这里曾经是每天被江芷精心打理的庭院，现在这里已经长满了野草。

鲜亮的嫁衣淋在雨水里，仿佛被水润泽了的植物，发出极为闪亮的光泽。

“帮了这么多忙，在下真是多谢了。晴明先生……无以为报。”

仿佛只是一晃神的时间，他看见宅鬼近乎透明的幽魂站在他的面前，已经脱离了他的身体，站在他的身体之外。

贾晴明差一点忘了。

就算宅鬼的力量已经被小黑吸去，也无法避开这件事……

天空依然是阴霾的，黑云低垂，像是什么东西层层叠叠地压着大地。

雷声轰响，闪电在云层里划过，仿佛在酝酿着一道惊世的霹雳。

无论如何，它早已吸引了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