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院子里,刘浪见到了云中按察使陈平,这是一个不拘言笑的中年人。从他穿得一丝不苟的官服上就知道,他是个守规矩也把规矩看得很重的人。所以,他身边的人也都和他一样,看起来都是一副懂规矩守规矩的样子。
见刘浪从牢房里出来,陈平也没问什么,只把手一挥,十几个人向监牢冲去。
“那个胖子是我的人,别动。”刘浪喊了一嗓子。
十几个人停住脚步,回头看着陈平。
“按刘大人说的办。”陈平说。
那些人拱手应诺,转身进了牢房。
“您是上官,怎可称卑职为大人呢,这不合规矩。”刘浪问。
“本官一向守规矩。既然肯这么称呼你,就说明并没坏了规矩。”陈平答。
“大人现在才想起是云中分司的监牢,还关着数百重犯,郡守大人一声令下,大人您一声不吭就缩到一边,留下我们兄弟面对一帮虎狼,这是不是有点不厚道啊?”
“的确不能算厚道,但本官丝毫愧意都无。都水监上下人等的命,全是陛下的,生是陛下的人,死是陛下的鬼,至于怎么死,有分别吗?拜刘大人所赐,这次云中分司算是露脸了,刘大人有何需要尽管开口。”
“这么好啊,待我想想。唉,可惜跑了一个。”
“百密一疏,算不得大事。”
“其实也不算跑。”
“此话怎讲?”
“大人还记得我有几只雕吗?”
“两只啊。”
“现在有几只?”
陈平扭头一看,见只有一只巨雕跟三儿逗着玩。
“去追了?”陈平问。
刘浪点了点头。
“本官还有要事处理,就不陪着刘大人了。刘大人不必担心,此刻监牢内外都是咱们都水监的人,就连郡兵也由白马军节制。刘大人可以安心睡了。”
“不能睡,今晚但凡是睡着的人,都没机会看到明天的太阳。我劝大人也别睡。”
“多谢刘大人提醒。那雕若是回来了,还请刘大人立即告知本官。”
“这是自然。大人能否借我套官服,出门办事方便。”
陈平点点头,转身走到院门口又停住。他回头说了句:“郡守死了,死在内宅,悬梁自尽,手里拿着认罪书。”
“好快呀。大人接下来该去郡丞家了吧?”
刘浪淡淡说了一句,随后坐在桌边,左手食指中指并拢搭在薛不器的脖颈一侧。
“我爹娘走得早,陆叔是我唯一的亲人。陆叔死后,跟我亲的就只剩他了。他死,你全家陪葬!”
“一个被娘老子宠大的娃,本官还容得下。他没事,是睡着了,见着本官之后一个字没说倒头就睡了。想杀本官全家的人多了,不差你一个,走了。”
陈平刚走,薛不器就睁开了双眼。
“他骗你的,我正要说,他拍了我一下,我就晕过去了。”
“阿器,以后不管谁问起,就说是太累你自己晕过去的。”
“为啥?”
“阿浪教你怎么说,你就怎么说,别问为什么。”
薛庆来到二人面前,蹲下身子伸手摸着薛不器的头,薛不器的眼里立刻蒙上了一层泪光。
薛庆转头对刘浪说:“我在京城有处宅子,送你了。以后到了京城,也好有个落脚处。你说得对,今晚就不该睡。别人本将不管,咱家的人都得睁着眼。乔大虎!”
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甲士,应声来到薛庆身边抱拳说到:“将主有何吩咐?”
“你那队人,跟着不器和阿浪。”
“诺!”
薛庆走了,就像一阵风,来得突然走得利索,让刘浪很是无奈。
“就不能让我多看会儿嘛,多看会儿你也不会损失什么的。”
以乔大虎为首的十六个精锐甲士却留下来,围住了薛不器和刘浪。
“大虎见过二少,见过刘大人。”乔大虎说。
“阿浪,乔大虎是我家的部曲,才晋了家将不久。他可是是冲锋陷阵的猛将,要不是因为你,大哥才不舍得让他跟着咱俩。”薛不器说。
“乔队头,叫我阿浪就好。”
“不行不行,乱了规矩可不行。以后管我叫二少爷,管你叫三少爷,咱大哥是大少爷。”
“我姓刘,我家就剩我一个了,不能改姓,不然就是大不孝。”
“我爹多个姓刘的儿子也没啥丢人的,就这样定了。阿浪,我饿了。”
知道饿就好,此时调整情绪最好的办法就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烈酒。没多一会,院里就热闹起来。
“我是有主的,我主人是浪少。我家浪少连吃人心喝人血的妖怪都敢杀,我是他最看重的家仆,也是他的管家。你们敢这样对我,小心我叫我家主人砍了你们!”
两个人架着一个胖子从牢里出来,那胖子一边挣扎,一边威胁那两个人。薛不器一见呵呵一笑说:“阿浪,你这家仆比你排面大,有意思。”
那两人把一个胖子扔在刘浪面前,胖子从地上爬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衫,随后恭敬地拜倒在地。
“仆余钱,拜见主人。仆愿当牛做马,报答主人的救命之恩。”
“我现在是个穷鬼,连养雕的肉钱都是跟郡守大人借的。如今郡守大人把自己挂在房梁上了,也不知这笔账可不可以赖掉。你这么胖,想必能吃,我不确定能不能养得起你。”刘浪的话让薛不器等人哈哈大笑。
“家主可有借据?可有郡守大人手令?”
“借据没有,手令倒是有。怎么?”
“请家主将手令交给仆,仆保证能把郡守拖欠咱家的食料款要回来。仆再问一句,是只要回所欠款项,还是加倍索回,还请家主明示。”
余钱的话令薛不器目瞪口呆,肉骨头掉地上都没察觉,乔大虎等人也没比薛不器强多少。
刘浪摸摸下巴,装模作样地想了想之后才说:“我头上有长官,手下有兄弟。咱家目前虽然就你我主仆二人,可有人死乞白赖地要当我哥,推不掉啊。老余你算记一下,这方方面面的得多少?”
“家主,这个数如何?”
余钱伸出一只胖手,五指叉开来回翻了两下。刘浪掏出猎刀抖手就扔了出去,余钱灵巧地接过顺手揣进怀里,两人就跟事先排练好了似的,一扔一接之间,如行云流水般顺畅。
“哼!堂堂一郡之长,连我喂鸟儿的这两个钱都欠,还要不要点脸了。老余,你替我去要。敢不给,少爷我就抄他的家,灭他的门!”
“对,去要,必须要!大虎,你带几个人跟老余一块去!”
薛不器拍着桌子大吼,那架势就像是又回到了在京城无恶不作的幸福时光里。
老余领着乔大虎等人咋咋呼呼地冲出了门,那样子就像一头肥猪领着一群红了眼的狼。这气场实在太强,吓得街上的人纷纷躲避,净街的效果是杠杠的。
薛不器笑眯眯地对刘浪说:“阿浪,打个商量,以后哥哥也得自立门户,你可得帮衬一二啊。没别的意思,咱两家的生意以后都交给老余打理,咋样?”
“你就那么看好他?”
“这余钱可不一般,云中郡最大的万通货栈还有万通钱庄就是他的。如今他认你为主,货栈和钱庄也都是你的了。你现在是身价暴涨啊,比我都有钱,你说我能不看好他?”
“不器呀,圣人说过,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如果有,你得想想是不是毒馅饼。”
“馅饼是什么?”
“我换个说法。天上没有掉金子的事,如果有,小心别被砸死。”
“圣人说的对。可是有便宜不占,非人哉!”
“你不会等金子把别人砸死之后,再去捡。”
对于云中城中的富贵人家来说,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而对于普通百姓而言,顶多也就是紧张了一下子,丝毫不会影响睡眠。既不是官也不是民,但却彻夜不眠的人也有,软香楼的姐儿们,过得本就是黑白颠倒的日子,虽说今夜不同以往,但生意却异常火爆。
来的都是云中城里有头有脸儿的主儿,进门就将大把的银钱撒了出去。珍馐美馔,美酒佳肴不停点儿地往上端,只要是软香楼里正式挂牌的姐儿,不论身价高低,色艺如何,都能大把大把地往荷包里装钱。
若在平时,软香楼的老板孙十七娘和那些姐儿们定会使出浑身解数,曲意奉承,让这些豪客们感觉物有所值。可今天这些豪客们表现得实在是太诡异了,明明小酒儿喝着,小曲儿听着,美人儿陪着,但一个个却正襟危坐,如丧考妣。弄得软香楼,里外上下没一点打情骂俏的氛围,这让孙十七娘差点以为自己不是在软香楼,而是在郡守府的正堂了。
“这位大人,请吧。”
这位官家都来七八趟了,每次都径直来到某人面前,然后就说出这么句话,说完就带走一个或者几个豪客。那语气、动作、神态,跟第一趟相比就没啥变化,倒是那帮豪客什么做派都有。有默默无语起身就走的,有拍着桌子大骂不止的,有痛哭流涕跪地求饶的,还有直接撞柱子跳楼抹脖子的,都抬出去好几个了。
孙十七娘也不敢拦,开青楼这么些年,眼色还是有的。都水监的人轻易不发狠,一旦发起狠来,那就是抄家灭门,人头落地的祸事。
眼看着天快亮了,那些没走的豪客还有楼里的姐儿们早就熬得没了精神,一个个依偎在一起睡得深沉。这时候看不出任何暧昧旖旎的意味,到是有了同命相怜的凄楚。
别人可以睡,孙十七娘不行,她得守着门。因为那位官家走的时候,并没跟十七娘说没事了这三个字。既然没说,那就是事还没完,等着吧。
“唉,自从那只大鸟儿在软香楼顶上来回飞开始,都水监的人就找上门来。好好一个温柔乡,霎时变作阎王殿,害得我家甜儿都不敢歌舞了,不然还能多赚些,都是那该死的鸟儿害的。真是个死鸟儿、瘟鸟儿、倒霉鸟儿。”
“十七呀,为何大清早的堵着门口骂鸟儿,你不是最喜欢鸟儿吗?”
十七娘抬头一看,顿时双眼放电,一把拉住薛不器的胳膊,把个小蛮腰扭得如同风中扬柳。
“二少欺负人,奴家真的是被一只鸟儿吓得不轻呢。不信你听,到现在奴家的心还在跳呢。”
“一会再听,还不快见过三少。”
于是,孙十七娘看见了一个俊朗阳光的少年。
“十七娘是吧?你骂的那只鸟儿,是我的。”
刘浪冲着十七娘微微一笑,露出了八颗雪白的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