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蛋”心里高兴,亲热地拍了拍四毛的肩:“县城里现在收购站多得很。”
他没有告诉四毛,现在S县的私人的收购站都放开了,不要介绍信了。
他问四毛:“恁布兜里装得啥?”
四毛:“烧饼。”
“河南蛋”:“哎呀,都后半夜了,这肚子还真有点儿额了,来分个俺吃吃。”
四毛虽极不舍,还是拿出了一个,给了“河南蛋”。
这时一个内里制服外披大衣的工作人员,在广场外拿着手电筒照了一会儿,走进了候车室。看他睡眼惺忪的样子,就知是从床上爬起来不久。
他进来转了一圈,嚼着烧饼的“河南蛋”叫了“马叔”还向他呲牙咧嘴的笑着打了招呼。
那工作人员在候车室转了一圈,走了。
看“河南蛋”吃得粘牙,四毛嘴酸流口水、肚里那看不见的小手在挠他。他想,有给“河南蛋”吃的、还没有自己吃的?
他又取出一个烧饼,大口地嚼起来。嗯,凉了的烧饼果然粘牙,别有一番滋味儿。
吃了烧饼,“河南蛋”要喝水,叫了四毛。
到保温大铁皮桶前,“河南蛋”开了温水笼头,弯腰伸舌头舔着喝。
到四毛了。他用手背试了一下水温,美美喝了一气温水。
站在一边的“河南蛋”说:“明儿俺送恁个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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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四毛还呆呆地坐在长椅上。
他是坐在这里,看着大玻璃窗外广场上一点一点变亮的。
该何去何从?
到天亮了也没想好,似乎脑子里也是一片混沌就没多想。
四毛彷徨在s县的街头。
心中的希望破灭了,然而四毛坚不回家种地、不向刘爱民认输的志向不改。
志向再坚使人如铁,然而饭似钢,一天饿下来这一米三的“铁”也成了软面条。
四毛还特意找了一家饭馆门口坐了。三级台阶,登上了两阶,软软地坐了下来,身子无力地靠在后面的个石墩上。
里面的饭香阵阵地打着旋绕着圈出来,从四毛的鼻孔里钻进去,到肚里化做小手,轻挠着、按压着,让肠胃蠕动拧着圈儿还咕碌做响。
坐在这儿不是故意让自己更难受,是看有没有一点儿机会。
刚在另一家饭店门口坐着,被一个眼镜出来赶走了。眼镜说他坐在这里“有碍观瞻”。去他娘的“有碍观瞻”。
四毛不时偏着头,看里面的食客大快朵颐。口水攒得更多了,只是连吞口水的力气也没有了。
这时他看见有一家三口吃完了,四毛视线低,只看见桌上那娃儿还剩半个馒头没有吃完。
男的走到前面,到柜台前结帐;前面还有两个人在结帐。四毛的眼睛则死死地盯着桌上那个馒头,还好,服务员还没有过来收拾。
饥额已使人顾不得尊严。四毛也抹下脸来了,心想,管他娘,反正这是在外县,又没人认识额。
等那一家三口说笑着出门走过了四毛的身边,他立刻站起来,低头快步直向那桌子走去,眼里只有那半个馒头。到跟前,他一把抓起那半个馒头。视线中几个盘子里还有残油汤,他飞快地用馒头在碟里面蘸了一下,转身快步向外走去。
出门刚下台阶,手还没有抬起来往嘴里放,就听后面有人“哎”了一声。
四毛回过头来,台阶上追出来一个二十左右的女服务员,伸着手。是她在叫。
“干啥?”四毛怀着警惕、一言不合就开骂的准备问道。
“进来。”那服务员招手。
“进去干啥?”四毛才不会轻易上当,为防万一先咬了一大口馒头,嗯,真他娘香:“不就拿了你们半个剩馍。”
“进来些,又不说你。”那女服务员又招手:“额还忙忙的。”
四毛仔细看了一下,她鹅蛋脸眉毛密眼睛好看,看眼神并没有恶意。
四毛怀着警惕性重走上台阶,跟她进了饭馆。
“鹅蛋脸”带他走到靠里的一张桌前,说:“这碟子里还剩两片肉,快给你夹馒里走吧。”
果然。一个碟子里还躺着两长条肥肉,很肥。他娘的,真是要遭天打雷劈,这么好的肉、这样肥,竟然不吃了,便宜了你小爷了。
四毛想着,手里却没有一丝停顿。掰了手里的半个馒头,拿桌上的筷子抄起那两个肉片,夹在了自己的馒头里。转身快步向外面走去。
到外面,有服务员的默许四毛心安,一出门就大口大口地吃起来;三下五除二就将那半个肉夹馍放进了肚里。
剩最后一口在嘴里,四毛才想起要慢慢品味。
这滋味儿太美妙了,别说出来这些天未见荤腥,就是在家里四毛也是少见肉的。他的眼泪不知怎么不怎气地流了下来。
真他娘的,都好几年没流过眼泪了,咋今儿个这样不争气。四毛想,忙抬袖擦干了。
还真是,别看四毛年纪小,在大虎二虎经常的压迫揉捏下,练成了皮身子;这几年最多是在挨两人打时求饶、变花样讨欢心,还真没流过眼泪了——主要是知道流也没有用。
两三把擦干了泪,四毛转身又回了饭馆。
那服务员正在擦抹刚才走那一家三口坐的桌子,看见了四毛又进来,瞟了一眼前台坐的那个这会儿不忙了的、四十多岁的女人,低声问:“又来做什么?”
四毛问:“你们这儿要人不要?涮碟子洗碗的额都能干,只要管饭管住的就行了。”
服务员笑了:“现在已经进入九十年代了,啥时代了,谁还敢招童工?拉住连罚带关门的,这额是知道的——”
她顿了一下:“再说这事额也做不了主,你等下,额替你问一下——”
她拿着抹布往前台走去,四毛跟了两步。
服务员问了,很快过来,向四毛抱歉地摇摇头,说:“不行的——”
其实她们的对话四毛都听见了,知道不怪这服务员。
他低头准备走。服务员轻声说:“娃儿,你再饿了就过来,一个馍的事情额还是能做得了主的。”
出了门,四毛回头看了一下那饭馆的招牌,朝阳饭馆。朝字四毛不认识,但他记住了。心想,这个服务员人不错,以后自己再发达了,要好好报答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