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渐临,客栈高悬明灯。
明灯代表着两层意思,夜将至,客已满。
随着镇上修士越来越多,本就价高的房价今日足足翻了五倍。
但即便天价,依旧有修士出得起这个价钱。
陆宇所住的客栈叫做“天涯客栈”。
天涯客栈今夜入住了许多生面孔。
能出得起这价,能抢得到客房,已然说明这些人身份地位不一般。
天涯客栈有四层,每层各有四道围栏,四四方方围住中间,中间是左右上行的楼梯。
此时陆宇三人便走在楼梯上。
四层廊道上的修士正在互相说些交朋友的客套话。
诸如“天剑传人当真了得,幸会幸会。”
诸如“驭灵宗闻名大陆,久仰久仰。”
诸如“风雨楼的师兄师姐好生俊美,仰慕仰慕。”
诸如“神机营算无遗策,佩服佩服。”
诸如诸如,等等等等。
陆宇有些疑惑,八大宗门的弟子一向团结,参加试炼均是成群结队,蓝的一堆,白的一群,很整齐气势。
而柳辞却形单影只,连都快饿死了,都没有同门师兄弟救济,这是为何?
“快看,是柳辞。”二楼传来女子的笑声。
“这个废物还真想来分杯羹?”女子左边的男子在冷笑。
“邱师叔够贪,收的徒弟自然也贪。”男子左边还有一个女子。
“人不怕贪,就怕贪心不足蛇吞象,撑爆了肚子。”女子左边又是一个男子。
“肚子破了无妨,只怕丢了狗命。”男子左边却是一名男子,这两名男子十指紧扣,肩膀紧依,亲密无间。
柳辞深埋着头,不发一言,脸上满是惶窘。
陆宇恍然明白,听来邱白飞在天剑山的名声并不好,导致柳辞也成了众矢之的。
“你不生气?”陆宇悄然问。
“还,还好。我说不过他们。”柳辞无奈道。
“忘了你不会骂人。”陆宇道。
“骂人不好。”柳辞道。
“那你想不想骂他们?”陆宇问道。
柳辞犹豫了下,轻轻道:“有点儿。”
“她会骂,你让她教你。”陆宇笑着道。
柳辞飞快摇头摆手,模样怕极了女人。
“我是很会骂人,可是我不能在你面前骂,你不喜欢骂人的女人。”女人回头道。
“可惜我也不会骂。”陆宇道。
陆宇不愿因一道师命来送死的柳辞,遭受到同门这般冷嘲讥讽。
他现在把柳辞当成了朋友,别人欺负他朋友,他当然不高兴。
“现在他算你朋友吗?”女人忽而问道。
“算。”陆宇毫不犹豫。
“那好,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既然是我的朋友,他就不能被白骂。”女人双手叉腰,明明很泼妇的动作,却透着豪情。
“你不是缺一把剑吗?”女人又对柳辞问道。
“是,是剑鞘。”柳辞不好意思道。
“天剑山弟子下山都会请剑,你的剑呢?”女人好奇道。
“被师傅收回去了。”柳辞声如蚊蝇,挠头掩饰尴尬。
“你师傅真狠!”女人生气道。
“不是的,师傅他……”柳辞说不下去。徒弟去秘境试炼,师傅却把天剑没收,不狠心吗?
“你师傅就没想过要你会活着回去。”女人道。
柳辞无以反驳,这是事实。
“这种狼心狗肺的师傅,你还要他干嘛?”女人斥道。
“只有师傅逐出弟子,哪有弟子不要师傅的。”柳辞小声嘀咕道。
“你现在身份不同了,天剑山岂能容得下你这尊大神?”女人的神态无比认真。
柳辞怔住,他也发现了,这个女人真的很不讲道理。
陆宇早已习惯女人的不讲理,笑吟吟不说话,静静的看女人自夸自耀。
“你看,她应该就是镇上传的那个女人。”二楼上的女子又道。
“这个丑女人尽说胡话。”女子左边的男子道。
“和柳辞这样的废物做朋友,她能好到哪儿去?”男子左边的女子道。
“她真的很丑。”两名十指紧扣的男子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同声道。
柳辞望着五名天剑山同门,一个劲儿使眼色,示意他们千万别再说了。
陆宇望着二楼那一片穿白衣宗服的天剑山弟子,笑吟吟想着:他们全要倒霉了。
女人却头都没抬,只盯着柳辞问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剑?”
“呃?”柳辞怔住。
“一共二十八名天剑山弟子,你喜欢他们谁的剑?”女人指着二楼,对柳辞问道。
“啊!”柳辞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真不要?”女人再问。
柳辞飞快摇头,飞快摆手,脸都变了形状,十指都看不清。
“不要也得要!”女人斩钉截铁道。
陆宇就知道她会说这句话。
话音还未落,二楼三楼四楼的嘲笑声还未止。
忽然异象突生。
二十八柄飞剑,齐刷刷射向柳辞。
来自二楼,来自二楼所有天剑山修士。
这是他们的剑,天剑雪山寒池里请来的天剑。
二十柄天剑竖立周围,八柄天剑盘旋于头顶,柳辞就像只笼中惊鸟。
奇迹般,楼梯只晃了晃,并未坍毁。
这些天剑五颜六色,宽的,厚的,窄的,长的,短的,不长不短的,精致漂亮的,厚重蛮笨的……近在眼前,想要哪柄,触手可及。
对于柳辞来说,别说天剑,能有一把价值五两银子的剑鞘都属幸事,何况这些都是天剑,货真价实的天剑,如此多的天剑!
柳辞恍然如梦,这和梦境何其相像。
然后柳辞轻轻拍了拍脸,失声道:“不是梦。”
柳辞的声音很轻,却落入骤然寂静的客栈里,每个人的耳朵。
不是梦?
绝不是梦!
她究竟是何方神圣,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柳辞叹然,惊然。
所有人骇然,悚然。
尤其是二十八名天剑山弟子,个个呆若木鸡,活见鬼一般。
就在刚才,他们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祭剑。
然后便有了这惊悚一幕。
他们后悔了,万般后悔!
他们后悔高估天剑山在修界的地位,更后悔把镇上修士的话当做夸大其词的谣言。
“你快些挑。”女人的声音婉如夏夜惊雷,轰隆一声劈在所有人的脑袋里。
“我,我,我只要剑鞘。”柳辞一片善心,近乎央求道。
“没出息!”女人斥言道。
“可是……我就是没出息啊。”柳辞哭丧着脸,他怎能不心动,天剑呐!
“我记得你也没兵器。”女人不再理会没出息的柳辞,看向陆宇道。
“不知道买什么兵器。”陆宇不会剑法,不会刀法,若要说会的话,什么又都会,配合无名健体术能把任何兵器玩得很溜。
“正好,能省些银子。”女人笑道。
“不错。”陆宇会意,动手拔剑。
他每拔一柄,消失一柄,尽数被他收进空间戒。
他心道:自己用不上,拿来卖也好,应该能值不少银子。
柳辞狠狠咽了口唾液,眼神充满不舍,却又无可奈何。
终于,当陆宇收到最后一柄时,柳辞跳起来将那柄剑紧紧抱在怀里,支支吾吾道:“我,我要这柄。”
二楼传来一道女子厉叫:“大胆,那是我的流云剑!”
柳辞头一缩,理亏,畏惧。
女人头一扬,挺着不算丰满的胸脯道:“什么你的我的,谁捡到就归谁的。”
“你!”那名天剑山女弟子气极。
“大家说是不是?”女人望向四周。
二三四楼频频点头,断断续续传来:“是,就是,就是就是,谁捡到就是谁的。”他们不约而同紧捂手指,生怕空间戒里的兵器也被“捡”了去。
“就是,别以为你长得丑就可以不讲道理!”女人冲那名女弟子翻了个斗鸡眼。
诸人强忍呕欲,硬是不敢接半个字,连笑都不敢笑。
天地良心,到底谁更丑?谁更不讲道理?
女人刚讲完“道理”,客栈外传来一道闷雷:“好蛮横的姑娘。”
闷雷过后,又有一道清脆稚嫩的童音响起:“哼,蛮横!”
所有人齐刷刷循声望去,看到一个怪人。
怪人有两个头,两条腿,两只大手,两只小手。
他像个巨人,肩膀“挂”着一个极小的女娃娃。
原来是个连体畸形人。
不过谁都不敢轻视他,更不敢嘲笑他。
他便是豪侠榜首位的山仙巨人:山和仙。
巨人是山,肩膀的女娃娃是仙。
他们便是山和仙。
迄今为止,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算两个人,还是该算一个人,但听过《山仙祭》的恐怖故事。
山和仙修炼的便是《山仙祭》。
山供奉仙,献上祭品,仙庇佑山。
祭品则是人头,血淋淋的修士人头,还必须要割下不超过一个时辰的新鲜人头,否则仙会不喜。
世人实在很难把血淋淋的人头,与童真稚气声音清脆的仙联想到一起。
仙要人头有何用?
甚至再小的人头,都比仙的头大,藏藏不了,玩玩不转,看不好看,那他拿来作甚?
“你想吃我的头?”女人笑眯眯问道。
“哪敢哪敢。”山哈哈笑道。
“不好吃。”仙清脆道。
“哦?到底是不敢呢?还是不想?”女人又道。
“不敢。”山郑重道。
“不想。”仙噘嘴道。
“不敢也不想。”山和仙对视一眼,齐声道。
“算你聪明。”女人赞赏道。
山憨厚笑着,仙气鼓鼓道:“不是你,是你们!是我们聪明!”
“一对儿活宝。”女人失去了兴趣,转身上楼。
陆宇和柳辞急忙跟上,背后那个怪人总令他们凉飕飕的。
直到陆宇三人上了四楼,进得屋。
一楼的山和仙才又道:“还有客房吗?”
好半天没人说话,隔了许久,三楼的一名女修士才战战兢兢回道:“没,没了。”
山和仙同时望向那名女修士,异口同声笑道:“谢谢你,你真是个好姑娘(好姐姐)。”
“客……”女修士刚说话,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毫无征兆落下,落至楼梯棱角,弹到山的手里。
山把“女修士”递给仙。
仙双手捧住近乎有她身体三分之一大的血淋淋的人头,咔咔啃了起来。
像只大老鼠在啃番薯,发出毛骨悚然的声音,还不时咂嘴赞声道:“好吃,真好吃,好心的小姐姐最好吃啦。”
夜色瘆人,晚风凉入骨髓。
仙享用着美味祭品,山走向三楼。
刚才没房,现在有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