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紧闭,侍女蓝蓝守在门外,不时望向远处增派的禁军守卫,脸上强装镇定,心里惴惴不安。
毕竟三日前另外一名侍女就在她现在站的地方,被斩成两段,场面想想都血腥恐怖,她怎能不恐惧。
此刻房间里又传出很有节奏的磨刀声,每一下都仿佛重击蓝蓝的心脏。
房内,香炉冒着渺渺轻烟,弥漫在房间里香气微浓,彻底熏散三日前残留的血腥气味。
陆宇在桌前磨刀,动作有力,神情认真。
这把刀是牧景萱向肖战借的贴身佩刀,久未见血,还算锋利,但陆宇觉得还不够锋利,于是让牧景萱帮忙找来一块磨刀石。
陆宇已经磨了整整一个下午。
牧景萱离开了整整一个下午。
黄昏时分,蓝蓝打开房门,牧景萱挂着怒容走进来。
“牧王怎么说?”陆宇停止磨刀,大拇指试了试刀锋,满意的收进刀鞘里。
“父王不信我,还说不方便插手天剑山的恩怨!”牧景萱气冲冲道。
陆宇和牧景萱解释过树林那晚的事情,实际上“陆宇”是被陆家四小姐唆使才去做的。
牧景萱信,可牧王不信。
关于这点,陆宇早有所料,有谁会信亲姐姐陷害亲弟弟呢?
让陆宇失望的是,自己还得继续背负逃犯的罪名。
其实逃犯不逃犯有何区别呢,谁都知道他光明正大住在景萱宫,可又有谁来捉拿过他?
陆宇只是心里难免会有个疙瘩罢了。
他站起来,走向门外。
“诶,你上哪儿去?”牧景萱忙问。
“城南演武场。”陆宇拉开门,惊得蓝蓝一颤。
“你真去啊!”牧景萱追上道。
“不见得会输。”陆宇道。
牧景萱默默跟着,无言相劝,阻止一名修士决斗是件很不合理的事情。
可对方毕竟是天剑山的化羽境修士啊,实力相差太大,他不希望陆宇去送死。
忽然间,前院传来豪阔大笑:“哈哈哈,陆家子弟果然够胆魄,肖战佩服!”
陆宇对走来的肖战投去一个友好眼神,他对肖战身上那股军人特有的严肃气质有一种亲切好感。
“陆宇,牧王已经通知你爹了,这一战你别怕,放开了打!天剑山再强势,也休想当着你爹的面下狠手!”肖战拍拍陆宇肩膀,鼓励道。
“谢谢你的刀,很称手。”陆宇感激道。
“你不嫌弃就好。”肖战有些惭愧,那把刀只是他从军时便随身携带的普通短刀,边城士兵的标配。
“肖统领,陆宇这一去凶多吉少,你就不能帮忙劝劝父王吗?”牧景萱恳求道。
“哎,八公主,牧王也得为王族考虑啊。当今天剑山在修士界的威望至高,隐是八宗之首,何况每年都对边城给予人力帮助,你让牧王如何好出面说情?况且,此事还关系到唐神将。”肖战为难道。
“那你来做什么?”
“下官是特来护送陆宇前去演武场的。”肖战苦笑。
名为护送,实为监督。
以陆宇低劣作风积攒的臭名声,很有可能临阵脱逃。
若是陆宇逃了,午时为他挺身而出的八公主、肖战会一并被抹黑。
所以牧王派肖战来“押送”陆宇,王族的声誉不能被抹黑,哪怕一丁点儿。
“父王真就如此狠心吗!”牧景萱愤色道。
“八公主,您对陆宇的态度才反常吧?”肖战直言快语问了出来。
“我……”牧景萱语塞,一跺脚,追向陆宇。
肖战挠头疑惑,心说公主应该恨绝了玷污她的陆宇才对,怎么反而百般维护陆宇呢,莫不是陆宇这小子驭房有术,靠那方面征服了公主的身体和芳心?
……
……
城南演武场。
偌大的圆形高台被数千人围住,像烧红的铁锅在煎蛋。
观战场地外的四条街道也人满为患,被堵得水泄不通,延伸出很长很远。
夕阳无限美,街景胜繁华。
余晖柔红,彩旗艳红,徐徐微风下飘起的彩色丝带红似半边天。
就连很多城民穿的衣袍,都是喜气红色。
红色代表喜庆,数千城民因这场决斗,发自内心的喜庆。
锣鼓声,唢呐声,欢庆笑语声中,孩童成群结队转圈跳舞。
如此浩大场面,这般欢庆气氛,恐怕只有在迎春日和庆丰日才有吧。
偏偏,红海中有着几处违和风景。
东西南北,四辆马车,四樽棺椁,均挂白花,均吊白绫。
四字很不吉利,却很符合今天的寓意,因为有一个人将会死去。
陆宇,一定会死!
这般想来,马车棺椁的出现并不违和。
在城民眼中,陆宇不仅仅是纨绔,更是恶霸,是魔头!
魔头的忌日,自然应该是无比喜庆的日子。
靠近演武台边缘的地带,唐太玄满脸冷酷,即便陆宇死千万次,也不足以抚平他的痛恨。
唐风坐在一旁,脸色阴狠到极点,他的肤色以及嘴唇都泛着病态的惨白,咬破的嘴唇不断溢出殷红,侍女都换了二十三张替他擦血的手巾。
“风儿,你放心!今天谁也保不了陆宇!”唐太玄痛心疾首道。
唐风不语,恶毒至极的眼神只死盯着牧王府方向。
一名仆人挤到唐太玄身旁,悄然道:“老爷,都安排妥当了。”
“让他们再卖力些,赏钱翻倍。”
唐太玄压低声量,肃然道:“还有,死士都安排好了吗!”
“老爷放心,十五名凝元境刺客,全是暗影阁地字间精锐。”仆人凑近道。
“嗯!事成之后,你就是黎阳城督。”唐太玄承诺道。
仆人颔首退去,不消片刻,锣鼓唢呐更加欢庆响亮。
唐太玄眯着眼睛,与另一束眼神隔台遥遥对视。
另一边的陆骁龙脸色铁青,岂能猜不出浩大场面是唐家搞的鬼。
城民再恨陆宇,也不至大张旗鼓欢庆,更不会耗费财力请礼乐仕团和置办马车棺椁。
从午时到黄昏短短两个时辰,唐家便高价收购全城红丝带,非但无偿送城民,还承诺佩戴红丝带观看决斗者,每人再赏五文铜钱。
五文铜钱不多,但足够买通升斗城民,再说城民本身就憎恶陆宇,很愿意前来观战。
观战城民不多,但数千城民同时集会,足够达到“民心所向”的表面效果。
如此一来,谁敢违民意?
有权利和能力插手的大人物,无法插手。
没分量和能力插手的游侠客,无能为力。
陆骁龙知道,其实能够拯救陆宇的只有一个人:牧王。
民之所向,王之忌讳,唐太玄这一手不光是扫陆家颜面,更让牧王有所顾忌。
陆骁龙还知道,以唐太玄缜密的心思,必然还安排了后手,却猜不到是怎样的后手。
当然,陆骁龙也有安排。
“寒梅,几位先生愿意来吗?”
陆骁龙问身旁的芳华女子。
此女子黛眉秀目,年约二十出头,生的端庄秀丽,举止透着一股大家闺秀风范,将陆家血统里的刚毅特征隐去不少。
她便是陆寒梅,陆家四小姐,同辈中颇有名气的才女。
“几位先生都与诸葛老先生有旧,不愿相助,只有周先生愿意一试。”陆寒梅沮丧道。
“连你的老师都不愿帮忙吗?”陆骁龙伤神道,“罢了,周先生名望颇高,希望能帮上忙。”
“父亲,难道您真的眼睁睁看着六弟落难吗?”陆寒梅凄苦道。
“哼!他自己惹的祸就该承担!管?我怎么管,一边是天剑山,一边是唐家,牧王也态度不明,要是稍有不慎,整个陆家都要给那畜生陪葬!我甚至怀疑,唐太玄那老王八蛋就是打的这算盘!”
陆骁龙怒哼一声,缓色道:“好了寒梅,我知道诸多兄妹中,就你拿他当亲弟弟爱护,但这次谁也帮不了他,听天由命吧。”
“都怪我平时太纵容八弟,否则他也不会纨绔成性,酿成如此大祸。”陆寒梅自责道。
“多说无用,只盼那孽畜已经逃跑。”陆骁龙望着天边半轮红日,忧心忡忡道。
红日尽落时,便算过了时辰,只要陆宇还没出现,便说明已经成功逃走。
此时,陆骁龙倒真希望陆宇当个不耻的逃兵,也不愿亲生儿子前来送死。
“父亲……”
陆寒梅指着牧王城方向街道,人潮攒动,走来三人。
凝神眺望,正是陆宇、肖战和牧景萱。
“孽畜,还敢来!”陆骁龙悲怒道。
陆寒梅两眼水汪,表情凄凄惨惨,手绢擦拭着泪水。垂首间,红唇勾勒出一抹诡异的笑意。
陆宇三人,成万众瞩目。
所有视线聚集在那方,投射到陆宇身上。
人潮分开一条小道,供三人通行。
陆宇一马当先,昂首阔步,步伐稳健,神态从容,仿佛不是来送死,而是英勇上阵的士兵。
被陆宇经过的城民,均纷纷垂下头,喉咙眼像是卡住东西,不知该继续说些什么,一下子没了底气。
陆宇的英勇无畏,顷刻间粉碎了城民的唯利是图。
他们兜里的五文钱,仿佛变成了肮脏的臭土,揣着它,是一件极其羞耻的事情。
是的,一路走来,每一步都经历着荣耀碾压耻辱。
这便是陆宇灵魂深处的军魂荣耀。
前世,他为国而战,信念坚定,枪林弹雨,赴汤蹈火。
军魂不灭,依旧赤胆。
心中无愧,昂首挺胸亦无畏。
陆宇站在演武台中央,目光似鹰,扫寻对战者。
“孽畜!孽畜啊!”陆骁龙老泪纵横,既为陆宇的胆魄自豪,又悲痛万分,满脸愤怒与动容的交错复杂。
“父亲,您别动怒。”陆寒梅轻抚陆骁龙的后背,表情悲戚,瞳孔极深处却隐藏着高兴。
“砍!砍死他!”唐风双眼爆射出无比怨毒的凶光,婉如两把锋利弯刀剖开陆宇的胸膛。
“哼,还真敢来,那就怪不得你命歹了!”
唐太玄抬手做了个手势。
人潮之中,惊变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