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阮贞在王府里随便溜达了一圈,便听闻前夜叱干野望将龙锡元伤得不轻。这位羌国使臣本来今日要陪皇上秋猎,却只能在使馆里养伤了。
叱干野望被罚了半年的俸禄,言寒铮也因御下无方,在早朝上被当堂呵斥。退朝之后,言寒铮带着柳怀冰,亲自将那枝雪参送到使馆探病,让柳怀冰把雪参放在伤药里熬了。
阮贞想象了一下龙锡元脸上的表情,暗自好笑:“难怪言寒铮要猜此事出自魏明山的授意,一举便破了端王与属国交好意图不轨的传闻,还把那枝棘手的雪参打发了,端的好算计,的确是魏明山使得出来的手段。”
珊九不知庆功宴上发生了何事,用午膳时好奇地缠着阮贞问:“姑娘,我怎么觉得王府的仆从今天都对你恭恭敬敬的呢?王妃也让人送了一堆新衣服首饰来,莫非……”
“莫非什么?”
珊九挠挠头:“莫非王爷给姑娘定了名分?”
阮贞在她头上拍了一下:“瞎想什么呢,我哪有什么名分可言。就连得了圣上赐婚的侧妃娘娘,这会儿还不明不白地在东梨苑住着呢。”
珊九想了想:“姑娘,咱们借住王府,却一直没有拜见那位陆小姐,是不是不太礼貌?”
阮贞沉思了一会儿,她是有意避开东梨苑的。前世她在王府里得罪了陆婉云,起因只是些许小事,好像是因为她捡到了一个陆婉云的贴身荷包。而陆婉云知情后对阮贞处处针对,几次联手薛杳儿,恨不能置她于死地。
当时阮贞不觉得什么,这会儿却觉出不对:“不过一个荷包罢了,算得了什么呢?”
听到她的自言自语,珊九接话道:“瞧姑娘这话说的,荷包是女子的贴身信物,戏文里的大小姐都是亲手绣了荷包送给情郎的,重要得很呢!”
阮贞啐了她一口:“小小年纪,就知道想情郎了。”但珊九的话却提醒了她,莫非那个荷包牵扯了些瓜田李下的腌臜事,陆婉云才对她怀恨在心?荷包上绣的是什么来着,鸳鸯,还是蝴蝶?阮贞实在想不起来了。
两人用完午膳,瑞琴来收碗碟。如今阮贞身边有了珊九,薛杳儿便没借口再安插一个人进来,只命瑞琴往西花园跑勤快些,时刻注意阮贞的动向。
阮贞客套道:“这等小事怎么敢总劳烦瑞琴姑娘呢?”
“阮姑娘折煞奴婢了。”瑞琴屈膝行了半礼,“奴婢亦是奉王妃娘娘之命,请阮姑娘午后在波光亭一叙,游园品茗。”
阮贞勾了勾唇角,夏花败了,秋菊未开,园子里近日只剩枯叶残荷,有什么好游的?她知道要来的事情挡不住,便欣然应允:“那阮贞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言寒铮要随圣驾秋猎三日,阮贞打算老老实实在王府里住着。她知道若她出了府门,薛杳儿难保不会搞出第二个秦家来与她作对,反倒是住在她眼皮子底下,更让她束手束脚。可惜即使在府里,薛杳儿也不让她安生度日。
瑞琴见她爽快答应,悄悄松了口气。她刚一出院门,便把食盒随手递给跟来的小丫头,自己往东梨苑行去。今日薛杳儿命下人无事不得在园子里露面,故瑞琴一路并未遇见一人。
她悄悄绕到东梨苑南侧一处矮墙下,她知道苑内紧挨着矮墙是一条石桌。陆婉云的贴身丫鬟告诉她,平日里陆小姐习惯坐在这里读书写字。瑞琴将袖口内的荷包往墙里一扔,不顾里面陆婉云的惊呼声,脚步匆匆地离去了。
刚过了晌午,阮贞便独自到荷塘正中的波光亭里候着。她百无聊赖地喂了半天的鱼,良久才听到九曲回廊上传来脚步声。阮贞抬头望去,意外地发现来人并非薛杳儿。
身形清瘦,眉眼间带着三分愁容,美则美矣,却是一副苦相,不似富贵命格。那人又往前走了一截,才发现亭下的阮贞,她一脸错愕,踟蹰着不知如何进退,却见阮贞迎了上来,笑着招呼了一声:“陆小姐,初次见面。”
陆婉云这下只得立住不动,她的声音也如面容一般柔弱:“你是谁?”
“在下阮贞。”阮贞见陆婉云只是歪着头想了想,并未露出奇怪的神色,才发现这位官家贵女压根没听过自己的名字,“我本在清远为将,前些日子战败降了寒照,暂被端王爷带回府上安置。”
陆婉云轻轻惊呼一声,眼神里带着毫不遮掩的惊惧和疑惑:“书上说,男儿从军要一生精忠报国,那个,你虽然不是男子,但战场上投降敌国,不太好吧?”
阮贞自问近些日子脸皮已练得极厚,但骤然听到陆婉云直接又软弱的质问,竟难得地语塞了一下,没法一本正经地回应她。面前这位大小姐,好像天真得可怕。
阮贞记得前世,陆婉云站在言寒铮面前,眼睛都不眨地指控她打伤了自己。后来阮贞清楚这是出于薛杳儿的设计,陆婉云八成是被端王妃拿了把柄在手,但是阮贞无心向言寒铮自证清白,此后被他锁在房里,也不再有和这两个女人打交道的机会。
陆婉云见她沉默不答,两手局促地搓在一起,怯生生地问道:“你生气了吗?对不起,我不是想怪你的。我,我又不是清远国人,本就没资格说你……”
“我没事。”阮贞冲她笑了笑,请她进波光亭入座。若不是这女人演技好得登峰造极,便是她一直以来误会了陆婉云,她希望是后者。
陆婉云虽扭扭捏捏地坐下了,却一直在东张西望,对阮贞的寒暄敷衍应对。阮贞问道:“陆小姐在等人?”
“没……没有。”陆婉云垂下头,但脸上的表情已经暴露了一切。她两只手又不安地搓动起来,这时阮贞才发现她手中捏着一个嫩黄的荷包,下面垂着一条葱绿的攒心梅花络,络子里还笼着一块莹润的羊脂玉。
阮贞眼皮一跳,原来荷包上绣的不是鸳鸯也不是蝴蝶,是一株并蒂莲,和两条连理枝。
“陆小姐绣工很好,我想王爷定会喜欢。”
陆婉云一愣,见阮贞紧盯着自己手中的荷包,忙把荷包收进袖口:“这不是……”
阮贞续道:“荷包是女子贴身之物,陆小姐可一定要收好了,莫落入有心人手中,成了祸患。”
陆婉云浑身巨震,她本就不擅掩藏心事,闻言立时站起身来:“那……那荷包和字条,是你扔给我的?”
字条?阮贞苦笑一声,原来是用字条约陆婉云在此见面,再祸水东引到她身上。至于字条上的内容,八成是陆婉云的秘密情事。薛杳儿就不会使些让人抓不住把柄的招数吗?
阮贞摇头道:“我不知什么字条的事,只想提醒陆小姐一句,字条也好,信物也罢,这些东西是可以作假的。”
语毕,她不欲再掺和进这些说不清的深宅祸事里,转身想走,陆婉云却冲上前拦住她:“不可能的,他的字迹不会有假。”她神情慌乱,已经顾不得细想这事能不能跟旁人说,她扯着阮贞的袖子用力摇晃,“他告诉我他今天午后约我在波光亭一见,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你对他做了什么?”
阮贞蹙额,这女人发起疯来和方才的柔弱判若两人,看来那男人是她的逆鳞了。
若那字条真是那人写的,只是不小心落入薛杳儿手中……阮贞果断下定决心,一把携起陆婉云的手:“我们走。”
“去哪儿?”陆婉云跌跌撞撞,可她的力道又怎么挣得开阮贞的钳制。
“你和情郎的事,已经有旁人知道了。不想害死他就快离开这里。”阮贞说到这里,猛然顿住脚步,陆婉云撞到她后背上:“又怎么了?”
波光亭四面均有长廊与岸边相连,阮贞站在湖中看得分明。南向的长廊上,薛王妃一行正缓缓靠近,而北岸边则站着一个她十分熟悉的身影。那人视线被亭台挡住,看不见南面的薛杳儿,也未发觉陆婉云身旁立着一个阮贞。
随着他的身影越来越近,阮贞心中一动,怎么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