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杳儿落落大方地迎上前,仿佛视阮贞于无物,尽管这女人才刚被自己的丈夫从马上抱下来。
她如任何一个久待夫君归家的女子一般,絮絮地跟言寒铮报告近期王府的大事小情,大至陆家小姐奉圣旨入府为侧妃,小至庄子里送来了新收的瓜菜。
言寒铮没有露出一丝不耐,柔声道:“王妃辛苦了。”眼神依旧疏离,但好歹对薛杳儿有些相敬如宾的意思。
阮贞见他二人在人前扮伉俪情深,便悄悄往后退了几步,和秦思源立在一处。
“秦二公子。”阮贞忽然开口,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二公子回府时,记得去医馆买些跌打损伤的药膏,令堂的右手腕现在怕是不太舒坦。”
秦思源立在原地愣怔片刻,见阮贞冲他微微一笑,只觉得脸上有些发热,匆忙转开视线:“思源知道了,多谢阮姑娘提醒。”
阮贞唇角抽了抽,明明是她打伤了秦夫人,秦思源还要对她道谢,读书人的作派她果然是理解不了。
秦思源见薛杳儿的话久久说不完,念着那具车夫的尸体还在自家放着,不免有些不耐。他悄声向阮贞抱怨:“虽说我编了个故事,但难道端王爷真猜不到事情的来龙去脉?怎么这会儿还能对着王妃像没事人似的?”
“薛王妃是他的正妻,我算什么?王妃要害我,对端王来说根本不叫事。”阮贞随口答道。
秦思源瞥了她一眼,他怎么觉得这语气里带些酸味呢?
薛杳儿终于说完了话,好似才看到阮贞一般,缓缓冲她走过来。她扬起头,拖长了语调问:“这位是?”
阮贞直觉无论自己怎么回答都会被她奚落一番,她灵机一动,捅了捅秦思源的胳膊。后者还在发愣,下意识地答道:“草民秦思源,先卫国将军秦勇是家父。”
薛杳儿眼底闪过一丝惊诧之色,虽然很快恢复如常,但没有瞒过阮贞的眼睛。
言寒铮道:“有人抢劫本王今日乘坐的马车,是秦公子出手相助,只是那车夫被歹人杀死了。”
“阿弥陀佛,王爷没事就好。”薛杳儿拍了拍心口,像是受了惊吓。
“本王自然没事。多亏薛相国那时请了本王喝茶。”言寒铮转向秦思源道谢,并点了几个侍从随他去秦府领尸,到大理寺报案,“本王也想看看,是哪里来的大胆蟊贼,敢和端王府作对。”
他语气平静,全无兴师问罪的意味,但薛杳儿听在耳中,自然明了这是对她的敲打。
秦思源走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了府门。
薛杳儿悄悄地瞪了阮贞一眼。这女人不但叛国背主,还不知廉耻地纠丨缠着有妇之夫。更可气的是,她明明和阮贞素不相识,阮贞看她的眼神却透着一股子不屑和了然,让她十分不舒服。
“那人说得没错,这阮贞果然是个祸害。”薛杳儿暗想,“秦家不但没有除了她,秦家公子还亲自将她送回来,不知这女人到底有什么本事。”
她对阮贞原本只是有些猜忌,今日一计不成,这猜忌连着妒恨又深刻了三分。
然而薛杳儿心里越是提防忌惮,当着言寒铮的面就表现得越是热情。
她冲阮贞见了礼,亲热地道:“听闻圣上未给阮姑娘安排去处,虽说我国没有女子为将的先例,但军队后方负责衣食供应的不乏女流,名份上不是女官,那也是拿国家俸禄的。杳儿的姨丈是武官,倒是可以让阮姑娘到那边去为国效命,我这就向姨丈修书一封……”
“不必了。”言寒铮打断,转头扫了她一眼,眼神中的冷漠让薛杳儿打了个哆嗦。他语气依然温和,但话语中却隐含着绝对的威严:“阮贞身份敏感,皇上才把她交给我看守,在确定她的忠心之前,不能放任她在我国随意活动。王妃安排她在王府里住下吧。”
薛杳儿应了,待言寒铮被前呼后拥地送到后面更衣歇息,薛杳儿命人喊了姨娘曾氏过来。
“曾姨娘,听闻你最近在西花园住得不称心?”薛杳儿含笑垂询,“我知道,原先你在东梨苑住得好好的,这会儿陆侧妃入府,让你把院落腾出来让给她住,你有些不满意也是正常的。”
“妾身不敢。”那个叫曾倩柔的妾侍慌忙跪地告罪,“妾身自知身份卑微,怎敢和侧妃娘娘计较。只是近来入秋了,西花园的房间阴冷,又听闻……并非妾身搬弄口舌,只是听下人们说,西花园……闹鬼。”
“一派胡言!亏你也是书香门第家的小姐,居然信这种无稽之谈。”薛杳儿摇头道,“罢了,念你年轻胆小,打今儿起就让阮姑娘给你做个伴吧。”
她转向阮贞笑道:“阮姑娘是行伍出身,定然不怕那些神神鬼鬼的传闻,不如就住在西花园,如何?”
阮贞一挑眉毛,下马威竟来得这样快吗?她本就是死过一遭的人,不至于把闹鬼这种事放在眼里,也不想为这种小事起冲突,闻言便爽快应允。
阮贞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今日在殿上听皇上金口玉言,为王爷许下一位陆侧妃,不知侧妃娘娘现在何处?阮贞既然在王府叨扰,理应向她请安。”
言下之意,陆婉云才是王府上最炙手可热的角色,薛杳儿虽有冲她作威作福的本事,却盖不过那位圣上亲封的侧妃娘娘的风头。
薛杳儿冷哼一声,皇上不明不白地下旨,御赐的轿子抬了一位陆小姐进门,早让她闹心了几日。陆婉云入府后为人低调,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落在薛杳儿眼中,却是她自矜身份,压根不把自己这个王妃放在眼里。如今阮贞偏要火上浇油,怎能不让她生气。
她冷言道:“陆小姐还未行封妃之礼,不宜以侧妃身份露面。我们端王府不比寻常人家,代表着寒照皇室的颜面,名不正则言不顺,陆小姐是知道这个道理的。”
语毕,她故意扫了阮贞一眼,若论“名不正言不顺”,阮贞才是头一号没名没分的角色。
阮贞点头附和:“王妃说得是,阮贞是寄居王府,理应客随主便,是我唐突了。”
薛杳儿见她不卑不亢,更是气苦。明明是个地位卑下的降将,居然大摇大摆地以“客人”自居,着实可恨。
她不欲再与阮贞起口舌之争,命曾氏带阮贞去西花园居住。在阮贞离去之前,薛杳儿似刚刚想起来一般,忽然喊了她一声。
“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提醒阮姑娘,今夜王府为闵城一役的将士举行庆功宴,将有百官来贺,阮姑娘千万记得列席。”薛杳儿悠悠地丢下这句话,得意地欣赏阮贞脸上僵硬的神情。
阮贞在心底冷笑,胜者的庆功便是败者的受辱,她在军中早就尝了一次庆功宴的滋味,入了王府却又要再经一遭。
她想过是否向言寒铮讨个方便,躲过今夜的风头,但是很快打消了念头。一来是料定薛杳儿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让她出丑的机会,二来么……
“阮贞定会参加。”阮贞向薛杳儿笑了笑,“毕竟同为寒照效命,我也好趁这机会多认识几位大人,多谢王妃娘娘提点了。”
她这辈子不想再当言寒铮牢笼里的燕雀,有些事即使拼却了颜面不要,总归要自行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