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命忙了一夜,查不出什么结果,叹息一番,与余鹰一起睡了,等待新的证据。
第二天,最早的海鸥一声鸣叫,唤醒在海水里沉睡了一夜的太阳,海日初生,光色橘红,霞焰横空,渐渐地,太阳从海天相连处,冉冉升起,一轮金光四射,海面由苍苍茫茫的淡蓝变成浅黄,浅黄变成绯红,深红,直到变成金红。披着一身红光,白雪站在船头上,眺望着海上日出的灿景,不禁脱口吟出:“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
她就像古诗中的罗敷一样美丽。
在满天红光中,一口黑锅滴溜溜地旋转,像一朵黑云,像一把黑伞,像一朵黑蘑菇,更像地狱里的幽灵,散发着黑色的神秘。
随着这口黑锅的出现,帅哥粉墨登场了。
帅哥站到了白雪身边,收回了那口被他抛到天空中故弄玄虚的黑锅,稳稳地托住它。
帅哥背黑锅,黑锅罩帅哥。这又是一幅对联了,横批应该是:哥爱白雪。
帅哥只能把这幅对联和横批埋藏在心里,断断乎不敢说出来,不然会惊扰了白雪,感情贵在含蓄,贵在不言而喻。
白雪一直站在船头而不回头,懒得回头,不屑回头,听见背后帅哥发出的声响也故意不回头。
帅哥望着白雪的背影,一声叹息,说出一句古语:“人生短暂劝君惜,吾心望你把头回。”
他这样的俗人居然能说出这样的雅语。
白雪只好回过头来,望着他,又好气又好笑,但生气远远多于好笑。
帅哥说:“我手中的是魔锅,你可以坐上去,乘着它飞到蓬莱仙境,要什么就有什么。”
白雪冷冷地说:“有这么好的事,你为什么不独自享受,偏偏要让给别人?”
帅哥说:“不能给别人,只有你配得上去蓬莱仙境,你本是仙子,从仙境中来,到仙境中去。”
白雪又骂出她的口头禅:“你有病!”
帅哥也不生气,瞎说一气:“我有信!”
他所说的信是指什么?鬼才知道?
他把手往黑锅里神奇地一探,谁也看不清他的手玩了什么花样,就只见他的手里多了两片红叶。
红叶飞射到白雪手上。
白雪看到一片红叶上的题诗:一入深宫里,年年不见春,聊题一片叶,寄与有情人。
这首诗包含了一则典故:中唐诗人顾况在洛阳旅居时,与朋友到上阳宫内游玩,看见从宫墙里流出的水上飘着一片红叶,红叶上题的就是这首诗。
这首诗显然是一位春情寂寞的宫女所题。
第二天,顾况走到流水的上游,也在红叶上题诗一首,让它顺水流入宫内,恰好那题诗的宫女捡到了从上游顺水漂到宫墙内的红叶,看到红叶上的诗句:花落深宫莺亦悲,上阳宫女断肠时。帝城不禁东流水,叶上题诗寄与谁?
红叶题诗的事情传入宫中,皇帝派人探明此事,方知是题诗的宫女思春,便把她许配给了顾况,成全了一段红尘奇缘。
帅哥向白雪讲起这段典故,讲得唾沫横飞,娓娓动听,仿佛他就是那怀春的宫女,白雪就是多情的顾况。
白雪又看到帅哥飞传给她的第二片红叶,上面所题的诗是:吾今效宫娥,殷情付红叶。东海长流水,不及吾情深。
这大概就是他所说的有信吧。
白雪说:“你有信,我无信,你看……”
说着,她的手一松,红叶飘飘悠悠落进海水里,在海面上旋转着,像不安分的心。
帅哥的心也下沉,他看见红叶在水里很快就要沉落,仿佛看见自己的心被抛弃。
“他无信,我有信。”人未到,声先到。
说话的人是无我。
无我提着他一贯随身携带的道具——即那只装着白鹅的瓶子,走到船头,不知他要做什么?
首先,他的那只瓶子里的白鹅欢快地叫了,一片鹅毛从瓶口飞出,这是一片洁白的鹅毛。
然后,无我咬破手指,用一指禅的功夫挥洒鲜血,手指疾如闪电,妙如飞花似地一通舞动,鹅毛上就出现了几行极细的血书,血红的字迹写成一首诗:鹅、鹅、鹅,曲项唱情歌。白毛飞白雪,红掌映红波。
白雪一看就知道这首诗的意思,但她不点破,保护不言不笑的不置可否的态度。
帅哥知道无我的白毛飞雪中的白雪是一语双关,既指冬天降落在大地上的白雪,又指眼前的佳人白雪,帅哥心中妒火熊熊燃烧起来。
无我看见海面上漂着帅哥送给白雪而被她抛弃的那两片红叶,心里暗暗高兴,脸上露出得胜似的微笑。
帅哥一见无我脸上的阴笑就恼火,他指着无我手中瓶子里的白鹅说:“那是什么意思?”
无我说:“世人心中只有我,这种自我意识就像瓶子,把自我囚禁了,自我从而不得自由,鹅就是自我。”
帅哥大吼:“鹅就是你,你就是鹅,你应该血书:我、我、我,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拔清波。”
白雪听了,拍掌大笑:“解说得好,解说得妙,以我代鹅,将骆宾王的原诗只改一字,意境比原诗更绝妙。”
无我反驳帅哥:“我提着装鹅的瓶子闯荡江湖,就是不断地提醒自我,更是提醒你这种人要多多反省自我,以求解脱。”
帅哥大声说:“我解脱什么?我早就自由了。”
无我一脸悲伤地说:“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你的心就像这首诗中的囚徒一样停留在花柳繁华之地,温柔富贵之乡,被层层羁绊,不得解脱。阿弥陀佛,可怜,可怜。”
帅哥哈哈大笑:“春花秋月何时了,不了也得了,往事知多少,管它有多少?我想怎样就怎样,这就是自由。只有你被情根羁绊,不得自由,要解脱的人是你。”
“好了,好了,一大清早就吵吵闹闹,你们这两只斗嘴鹅全给我闭嘴。”白雪厉声说。
无我和帅哥只好停止争吵。
白雪说:“你们都会写歪诗,我也会写,你们想不想听听?”
帅哥一听来了兴趣:“想听!”
无我说:“我不是鹅,我想听你的不歪之诗。”
白雪偏偏吟哦出一首歪诗:“床前明月光,地上鞋两双,举头望明月,低头鞋一双。”
无我和帅哥大笑出声,觉得妙趣横生。
白雪说:“知道这首歪诗是什么意思?江湖中的男人都是这副德性,好恶心!”
太阳仿佛笑呵呵地爬上天空,照着一蓝万顷的海面打了一个喷嚏,金色的唾沫染得海水泛起点点离奇古怪的金光。
金光一点点挤眉弄眼,仿佛在嘲讽着男人的世界。
帅哥反应很灵活,他一听白雪吟完这首所谓的绝句,就明了其中的含意:“床前明月光,地上鞋两双。这是指一对男女在偷情,地上两双鞋子多亲密。”
无我问:“低头望明月,地上鞋一双。这又作解释?”
帅哥说:“这是比一夜情还短的半夜情。这样的男人是玩花狎柳之流,偷香窃玉之徒,一完事穿上鞋子就跑了。所以地上很快就只剩下鞋一双了。”
白雪说:“能明白就好,当今江湖中有多少男人不正是这样的下流无耻之徒?”
无我说:“我就不是。”
帅哥说:“你确实不想跟女人行露水之欢,你想长期霸占。”
无我说:“男女之情应该用永恒来形容,你居然用露水,用霸占来描述,可见你是俗人。”
帅哥说:“难道你是雅人?雅人还会钻进瓶子里不能自拔?”
白雪说:“你们二人是不是正人君子?天知地知,你们难道从不玩花狎柳,从不偷香窃玉?”
帅哥说:“我只求天长地久,不求一时拥有。”
无我说:“我相信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情绵绵无绝期。”
白雪说:“你们还有什么雅俗共赏的新鲜词句,尽管说出来听听。”
帅哥说:“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无我说:“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
两人争相抒情言志,相互嫉妒,彼此争斗,一时之间,船头上又喧闹起来。
太阳升得老高了,日色苍白,像长期被感情折磨的寡妇的白发,海面冷蓝,礁石暗藏在水底很深,团团扭曲着,蠢蠢欲动着。
白雪始终高兴不起来,她的眉头也扭曲得像暗礁一般,她对争吵的无我和帅哥说:“别争了,别吵了,你们都转过身去,面朝大海,我会变魔法给你们看,你们将看到春暖花开哦。好精彩嘢!”
这是撒娇卖萌的声音。
这种声音对帅哥和无我有着无穷的磁力,像磁铁一样把他们的心吸引到兴奋的沸点上。
他们亢奋地转过身,一齐燃烧着激情,面朝大海,但他们等了半天,也没听到白雪叫他们再次转身面对她,他们就只好自己作主地转身过来。
他们看见的魔法是——
白雪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