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中的韩冉当然不能答应她,“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答应了啊,以后不许再出现在我们姑娘面前了。”
兰衿自顾自的从药瓶中倒出两粒补气血的药来,粗鲁的塞进韩冉嘴里,“真是麻烦死了。”
再一次被兰衿喂的药汤呛到之后,韩冉想起他犯傻的过去。
时隔快要二十年,韩冉初次向已经成为皇太后的宋玉华坦白被掩埋在记忆深处的过往,时光的侵蚀浸染,他几乎刻在骨子里的自卑自负被磨平了棱角,他终于可以坦然的说出一切。
宋玉华对这样的解释半信半疑,“你说,你一直对宋瑞盈多加忍让,是因为她救了你的命?这就有意思了。”她那个妹妹少年时期就像是鹌鹑一样窝在房里,竟然还能救下当朝六皇子的性命。
韩冉便把当年他如何发现聂家贪污舞弊的证据,如何躲避四皇子的追杀,最后重伤昏迷在官道上被宋瑞盈救起的事情向宋玉华简单的解释清楚。
不想宋玉华却越听越奇怪,“这是会昌二十一年五月的事情吧?”在听到韩冉说他醒来躺在宋家庄园的时候,她忍不住打断问道。
“对,是会昌二十一年的事情,可你是怎么知道的?”韩冉奇道。
宋玉华当下说不清心里的感受,既觉得可笑又觉得可悲,她的半生悲惨原来都起因于此,都起源于这个阴差阳错的误会。
“所以你接下来大概要说,你醒来第一眼见到的人是宋瑞盈,她悉心照顾身受重伤的你,让你由此对这个善良柔弱的女子心怀爱慕之心。可因为皇命,你不得不娶另一个能助你登上皇位的女人。你因为权势背叛了你的救命恩人,背叛了你的爱人,这让你对她满心愧疚,想尽各种办法去补偿她。”
宋玉华嘴角挂着凉薄的笑,朝韩冉摊了摊手,“臣妾说的对吗?陛下与宋贵太妃的事情,可真是比市井中人编的话本子还精彩呢。”
“我对她愧疚,并不是因为这些,是因为---”他剩下的话在对上宋玉华讥诮的眼神时突然说不出来,他该怎么把“我对她愧疚,是因为我移情于你”这句话说出口,现在的她对于这些应当是不屑一顾的。
“臣妾知道打破陛下二十多年前的美好回忆有点缺德,但臣妾就是忍不住,”宋玉华眼中闪着恶意的光芒,笑道:“其实在病床前悉心照顾您的人是宋家庄园里庄头的小女儿翠花,如果说恩人的的话,她大概是您的大半个救命恩人了。您打算如何报答您的救命恩人呢?”
“翠花?那是谁?”韩冉不太明白宋玉华的话,“可她不是你---”难道?韩冉心头一跳,浮起一个让他难以置信的联想,但接下来宋玉华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想。
“陛下可能不知道臣妾最受不得暑热,”宋玉华慢悠悠的打开了话匣子,“做姑娘的时候,娇生惯养,每到夏天,屋子里搁再多的冰盆都不济事,所以每到夏天都会去庄子上避暑。”
“我不知---”韩冉语塞结舌,他很汗颜。
“臣妾是先皇遗命皇后,是陛下从承天门亲自迎进来的皇后,却不是这后宫里做主的人,嫁进宫里连冰盆都不能随意使唤了。”宋玉华自嘲的笑了一下,“年纪大了,一说话就爱东拉西扯,陛下恕罪,咱们还是回归正题吧。”
“会昌十一年的时候,刚过端午几天,我就收拾行李准备去庄园避暑,路上遇到了一个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的男人,我当时一时心软,就让人把他抬上马车,带回庄园,还给他请了大夫,他毕竟是男子,我身边只有兰衿年纪小些,不用避嫌,我就让她去照顾这个昏迷不醒的男人。”
“可是为什么”韩冉不愿意相信她所说的这些,如果这是真的,那他半生以来到底算什么?“你从来---从来没说过--”
“我的确没有见过你,其实就连兰衿都不记得你,我在庄园住了两三日,哥哥就送信给我,说三郎哥哥受伤了,我就连夜赶回京城。”宋玉华回想着往事,“隔了好几日我才想起那个受伤的男人,兰衿说她把人交给了庄头的女儿翠花照顾。”
“所以你根本不记得我,就连救我这件功绩也被她抢走了?”韩冉闭上眼睛,捂着脸喃喃道:“而我就那样傻乎乎的把第一眼见到的宋瑞盈当成我的救命恩人?”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老天爷真是跟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啊。”
“啊,虽然已经是二十几年前的事情,但我还是能想起一些的,”宋玉华仿佛特意在韩冉的伤口上撒盐,生怕他不够痛苦似得,“当时她在家里搞小动作惹恼了母亲,祖母为了给她解围,就送她去庄园避难。我从庄园回家没几日,她就匆匆忙忙跑去庄园。后来七月份的时候,庄园着了一场大火,庄头一大家子十来口人全都葬身火场。当时我还没放在心上,现在一想,也许是杀人灭口也未可知。”
“这么说起来,宋瑞盈不仅不是你的救命恩人,还害死了对你照顾之恩的翠花姑娘--”
宋玉华的话被韩冉打断,他失态的捉住梦寐之人的胳膊,“原来我们那么早就遇见了,我们那么早就有了交集---”
“是啊,真是让人反胃。”宋玉华笑眯眯的挑挑眉,樱唇微动,吐出几个字,“你们两人虐恋情深,非要把我和宋家扯进来,真是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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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家庄园的庄头张水根是宋家世仆,一副老实巴交的受苦模样,倒是他的妻子虽然满面风霜,仍残存着年轻时的娇俏痕迹,她曾是老夫人院子里的丫头,因为打碎了宋老夫人珍爱的花瓶,便被老夫人打发到庄园上,配给张水根。
宋玉华每年都要来庄园避暑,与张水根夫妻二人俱相熟的很,因此她一下马车,水根媳妇便堆着笑迎上来,热情的招呼。
若是往年,宋玉华还会与她多聊几句,但今时不同往日。【看来大姑娘这次带来的人手不多嘛,这样就更好下手了。也不知二姑娘什么时候来,我可得让当家的做好准备,这种事情若是失手,我们这一大家子可就完蛋了。】
“姑娘这一路上颠簸劳累,不如先进房歇息吧,我已经把您和香儿姑娘她们的房间都收拾好了。”水根媳妇心里掂量着宋玉华这次带来的行李,自己能私吞多少好玩意,面上却逢迎着笑道;“您还有什么吩咐?”
一面打算怎么害死自己,另一面又惦记着自己的行李,宋玉华能给她好脸色才怪,“我房里的事,不用你操心,只给我请个大夫来就是了。”
“大夫?”水根媳妇上下打量着宋玉华,“大姑娘,您身上哪里不好么?”
“废话那么多干什么?姑娘让你去请大夫,你去请就是了,”兰衿发飙了,小丫头叉着腰怪有气势,“谁教你的规矩,让你这么没规矩?”
水根媳妇虽不敢在宋玉华面前放肆,但不满十岁的丫头这么怼她,她还是心有不满,不想宋玉华竟赞许的朝兰衿点点头,“小丫头,偏你机灵。”
水根媳妇心里不由骂骂咧咧起来,她好歹也算是在主子面前有点脸面的人,今日竟被这么下了脸面,面上也带出不好看来。
不想宋玉华根本不理会她,径直进院子,快进房里时,见她还在原地站着,显得有些窘迫,便问道:“你怎么还不去请大夫。不管你有什么想法,最起码今天我还是你的主子,你今天还是要听我的话。”
说者有心,听着有意,水根媳妇被宋玉华眼中的警告吓的打了一个寒颤,忙不迭地跑到外面,催着丈夫去邻村请大夫。
水根正盯着车夫喂一匹高头大黑马,他一向眼热府里的好马,现在这匹马说不得就成了张家的马,因此他带着主人翁的眼光监视车夫喂马,“它平日吃草料多还是精粮多?”不到四十岁的张水根将双手背到身后,审视着车夫问道。
“水根哥,该不会是发财了吧?”车夫开玩笑道:“瞧你这模样,比地主老爷还威风呢。”
张水根还想自谦几句,他媳妇已经匆匆跑过来,拉住他的袖子耳语了几句,“她怎么刚来就生幺蛾子哦,”张水根挑剔的比较起来,“真是跟咱们贤惠的二姑娘不能比。”
“那现在怎么办?咱们要去请吗?”有了丈夫撑腰的水根媳妇愤愤不平起来,“你是没看她方才那样子,眼睛都要长到头顶上去了。”
“她说得对,最起码人家今天还是咱们的主子,还是得听人家差遣。”张水根说着朝车夫喊了一声,“大姑娘喊着要请大夫,请大夫得往邻村去,兄弟赶车送我一程呗?”
车夫越发古怪起来,以往也不见水根这么摆谱,这次来庄园,他怎么竟傲慢起来,“还要套车怪麻烦的,水根哥行行好,让我歇会吧。”
张水根见两名车夫都不情愿套车送他,只好怏怏的赶着驴车出门去请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