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一朗用手托住下巴，陷入了漫长的沉思。当年还没离开真壁家的时候，父亲经常拿出一堆晦涩案例，勒令他在规定时间内作分析出f。他对法律没有任何兴趣，做这种事情那是要多难受有多难受，但元一朗却不得不承认，父亲的逼迫，的确培养出了他的逻辑思考能力。

商业谈判也好，政治谈判也罢，本质上来说，无非就是对利益的争夺。不管甲方还是一方，只要摸清楚对手的切实需求，就能在谈判过程当中做到心中有数，更好地掌握主动权。今天这场见面，肯定也出不了这个基本框架。

“我和地球来客并不认识。目前能确定的只有两件事情，其一，他不是单纯的木材商人，另其一，他非常执着于和阁下见面。”不知不觉间，元一朗已经把推理内容说出了口。他的视野开始变得恍惚，除了手边那点东西以外，室内其他陈设全像是加了滤镜一样：

“此人可能是想合影、签名，以便作为商业应酬场合上的谈资。在我的母国，企业经营者很重视与正经名人的往来，丰富的人脉关系，能带来极为丰厚的商业回报......我个人认为，地球客人想从我们这里获得的东西，应该就是这些。”

“继续。”霜雪之风没有否定元一朗的想法，但也没有肯定。她很随意地伸出左手，拨开了水晶刻漏的开关。蒸馏水开始一点一滴地落下，从容不迫的节奏，与荣誉骑士的紧张形成鲜明对比。

“解下来，请允许我冒昧地分析——分析一下我方的需求......”真壁元一朗感到一阵晕眩，双眼的对焦都出现了凌乱。他添了一下上唇，除了砂砾般的摩擦感外，别的什么都没得到：

“我认为，我方对于地球工业产品，存在着切实的需求。进口这些工业制成品，也的确需要中间商的存在，但不一定是今天这位木头贩子......有些离题了，还请阁下原谅。我认为，在这些工业制成品当中，我方最需要的乃是武器，尤其是步兵轻武器、光电观瞄设备，以及轻型无人机。后两者现阶段很难弄到样品，但轻武器的话，应该问题不大。”

“你对AK系列步枪，看来还是念念不忘哪。”霜雪之风的这句话，可谓一针见血。元一朗顿时感到脸颊发烫，口腔也明显变干许多。多年养成的习惯，让他本能地想要点头哈腰，说上一连串的“抱歉抱歉”，但他拼尽自己的意志力，总算是克制住了这股欲望，硬着头皮继续向下说道：

“实在非常惭愧......我认为，新式步枪的引进，不仅能够增强步兵分队战斗力，而且能让阁下更受前线官兵尊敬。我们还可以引进内红点瞄准具、夜视瞄准镜等枪械配件，让普通的持镰者士兵，也能拥有不俗的夜战能力。”

“你口中的这些新式瞄具，”霜雪之风把面前的笔记本合上，连着炭笔一起推到木桌边上：

“连续体军工企业不要说是生产能力，就连维修能力都没有。”

“如果是ACOG瞄准镜，或者同等技术水评的其他瞄具，的确存在这个问题。”元一朗紧张地攥起了拳头。粉刷成白色的墙壁，像是从四面八方恶狠狠地朝他挤过来：

“但是，步枪本身的话，应该，呃，应该并不难仿制吧？”

“难。非常难。”霜雪之风把话说的简单直接，丝毫不留转圜余地：

“你对制造业工厂并不了解吧，真壁？”

“的确如此......”元一朗的声音细如蚊鸣，难堪得想在地上挖个洞，自己把自己埋进去。他接触最多的，其实是修理车间。永和工业的枪炮生产车间，他压根就没进去过，三菱、丰田等企业的汽车流水线，也只是参观过几次而已。不说别的，光是那些数控机械臂，就不是现在的连续体能应付的。

“我非常欣赏你的诚实。”雪风把折叠椅踢到一边，自己站了起来：

“和你讲话，从来不用兜圈子。也罢，我就不说具体细节了，就事论事，同你简单讲一讲吧。连续体目前工艺水平最高的枪械生产企业，是位于苦涩堡的提阿玛特兵工厂。一指口径轻机枪、零点八五指口径冲锋枪，都是这家企业的产品。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如果这家兵工厂不升级工装夹具，五年之内，别说是AKM了，就连你的自卫冲锋枪，他们都不可能仿造出来。”

“但这怎么——”元一朗就像被冲击波砸到胸口，一口气堵在会厌，差点就喘不上来：

“阁下，我完全不能理解！AK系列步枪，以及我的M3A1冲锋枪，向来都是以结构简单、生产容易而闻名。提阿马特兵工厂，为何无法制造？”

“因为提阿马特兵工厂，技术水准只相当于地球主流强国20世纪20年代初的军工企业。”神选议员终于说出了残酷的事实。宿主的表情，随即开始变得苦涩起来：

“我到过地球两次，亲手拆解过这两种枪械。真壁，M3A1的机匣外壁，是由冲压成型的两个部件焊接而成，提阿马特兵工厂能够完成冲压工序，但焊接工艺实在不能满足要求。AKM的技术含量，那就更高了，它的冲压机匣非常精细，枪管内壁镀铬、枪身表面磷化等工艺，连续体根本是闻所未闻。想想看吧，就连AKM的护木、枪托，用的都是工程塑料。”

“这样的话，呃，这样的话，我们可以把塑料换成木材，取消镀铬，机匣也换成切，嗯，切割工艺？”真壁元一朗仍在挣扎。但他已经连合适的英语词都找不出来了，最后还是雪风帮他解了围：

“应该是铣削工艺。”神选议员握住左手手腕，宿主粗犷的脸上，露出了非常罕见的寂寞神情：

“提阿马特工厂，也许可以参考AK系列步枪的结构，弄出一个各方面大幅退化的简易版本出来。但这种武器的性能，未必比现有的冲锋枪更好。明白了吧，真壁？目前这个阶段，我们在武器进口方面，对地球其实没有任何迫切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