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经纬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霞光已经完全消逝,再等不久就是甲乙两班交接的时间。遵照国内规矩,那个施工面当即停了工,墓葬所在的壕沟也被警戒线迅速围起,无论机械还是工人一律不准进入。
.然而,人类的好奇心,岂是区区几根塑料绳能够挡得住的。包括郑经纬在内,一多半甲班工人都跑到边上凑起了热闹,甚至还有乙班工人抓住点名前的一小点时间,颠颠地跑到沟边非要看稀罕。眨眼之间,就有近百人借着路灯围成大圈,聊闲天聊的是不亦乐乎,他们的声音是如此嘈杂,把附近雨林里的长牙鸟都给惊起来不少。
几分钟后,聂经理开着五菱之光也跑到了现场。他没心思维持秩序,当着在场工人的面,用手机直接联系了凯南文物局,希望他们能赶紧派个外勤队伍过来,“越快越好,我们这边还在赶进度哪!”
多亏新架的通讯基站,无线信号的传输没有受到影响。然而,对这种事情向来敏感的文物局,这次的表现却是颇为微妙,尽管郑经纬听不到具体通话内容,但从聂经理猪肝一样的脸色来看,文物局办公室的回复,肯定不会是“好的亲,我们马上赶过来,要不要顺便捎一箱东北大板,亲?”
那辆破破烂烂的五菱之光,另外还装了安全员、材料员外加工地总电工。郑经纬也被叫了过去,和另外几位中层一起蹲在地上吃盒饭,顺便聆听聂经理永无止境的抱怨。“部队催,公司催,催的老子口腔溃疡都犯了!”老聂瞪着眼睛,把花椒粒飞快地挑出来,发泄似地甩到一边:
“又是让修复壕沟,又是让拓展营区面积,把老子劈成两个算逑!现在又挖出个文物古迹,龟儿子地,真是运气背到婆婆家!”
郑经纬听了只是点点头,最多心不在焉地附和两句。他倒是挺能理解文物局的,如果施工队真的挖到了外星古墓,他们就得组织人类历史上首次地外考古。任何事情只要和“第一次”扯上关系,都会立刻变得麻烦起来,等考古队打完疫苗办好护照,少说也得是三天以后,老聂就算骂上一千遍龟儿子,也只能把这块施工面晾在那里,暂时交给部队看管。
郑经纬的军师,正是由于这件事情才会来到内侧壕沟。他就是贞天安警卫营的副营长,曾经驾驶突起与外星军队血战的王德福中校。因为中央山脉战斗时的英勇表现,他不久之前刚刚荣获个人二等功,但他当时的搭档,装甲侦察连指导员许朝阳,却把生命永远留在了那片战场。
平常时候,王中校都会和战友轮班驾驶钢铁突骑,在外侧壕沟附近定线巡逻,顺便为火器发射阵地清理射界,与保益公司施工队很少碰面。今天,聂经理虽然晚饭前就联系了人民军地外维和分队,但王德福并没有急于赶来,仍像往常那样走完了整条巡逻路线。
他最终现身时的本地时间,是“第十五间断时”。避风港行星的一天被划分为十八个间断时,每个间断时大概相当于地球的40分钟。第十五间断时正是夜色最深的时候,而王中校脸上的阴郁,也丝毫不比遮挡明暗双月的乌云逊色。
当时,看热闹的人群大多已经散去,聂经理吃饱骂够以后,也早早地坐上五菱之光,开回营区睡觉去也。只有郑经纬自愿留了下来,带着一堆文件等待“部队首长”过来交接。他仍旧按照往常的习惯,用PSP上的游戏和小说打发时间,直到丛林靴的踩进新挖出来的柔软泥土,发出柔和的沙沙响声
“王大哥!”郑经纬把掌机开关往上一拨,慌不迭地从报纸软垫上爬起来,“我就知道是你。这么回事,快交班的时候,3号车在这里挖出个奇怪的坑穴——”
“墓葬暴露之后,你们没有下到里面吧?”王德福平静地打断了小工长。就好像这样做完全理所应当那样:
“挖掘机带上来的泥土,也围上警戒线了么?”
“没人进去。都围起来了......”郑经纬舔舔嘴唇,内心的不安一下子被放大几倍。怎么瘦成这样了,他忐忑地望着警卫营中校,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影子,脸颊凹陷,眼里都是血丝,手背看着就像老牛皮一样。老天爷,他到底有多长时间没好好睡觉了?
“你们做的不错。”王德福可能注意到了郑经纬的目光,不过并没有开口询问。他向前走了一步,膝盖撞的警戒线一阵晃荡,几只膜翅虫子顿时从上面飞了起来,火烧屁股似地逃之夭夭:
“前几天巡逻的时候,我们在射界区域也找到个类似的地穴。没这个大,可能是高种姓军官的墓葬,里面放着墓主人生前的铠甲枪械,还有一枚防盗诡雷。”
“幸好我们没人下去,”郑经纬瞅了一眼壕沟,突然间心里咯噔一下,唾液分泌量开始急剧减少:
“王哥,那要这么说,我们今天挖出来的这个墓地,可能根本不是古代的东西?”
“对。”王德福目不斜视,“我觉得这是一座士兵合葬墓。在他们阵亡的地点原址修建。战友如果来探望,一定不会找错地方。”
“……”
郑经纬站在那里,良久无言。他忍受着内心深处的煎熬,汗珠就像下雨似地从前发滴下。我要说什么?我能说什么?‘许指导员死得其所,是个英雄?’这话要是真的出了口,我还不得臊——等等?差点把正事忘了!赶紧说摄制组的事,郑经纬!这个忙,一定要帮上!
小工长下定了决心“王大哥,”他仰起下巴,双手紧紧地捏成拳头,“早就想跟你说了。今天太阳落山的时候,我看见营地那边来了个新摄制组,扶桑的。里面有个年轻司机,看着比我还小,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呃,就像是——”
“有点像我,对不对?”王德福摘下贝雷帽,随手塞在肩章下面。“眼神挺毒的。不愧是高材生。”
“啊——这个,我其实——”郑经纬发现自己开始语无伦次,憋了半天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部队知道这件事?那为什么还要放人进来?那小子给人的感觉,确实和王德福比较像,难道说,他也是开突——
“心里知道就行,别乱想。”王德福像是完全看穿了小工长内心想法。他转过身来,轻轻拍了拍郑经纬的肩膀:
“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些人,部队上自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