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棠走进雅间的时候,宁澈正坐于窗边,透过雕花窗饶有兴趣地看着楼下车如水马如龙。天光透窗而入,打在他冰雕玉琢般的下巴上,色泽如玉。
以棠摘下幂篱,语气平和地唤了他一声:“宁世子。”
宁澈回过眸来,见她一身月白色棠梨襦裙殊色秀容,眉间一股清冷秀逸的诗书气,不由微微一怔。
“阿棠坐。”他指了指梨花桌那端的位置,一旁侍立的侍卫上前替她拉开桌椅,以棠放下幂篱落了座,低声说道:“谢谢。”
侍卫置若未闻,在宁澈身后站定。宁澈打量着她,眼中一抹好整以暇的微笑。
“阿棠找我,可是有什么事?”他道。
他自来熟的‘阿棠’令她不由微微皱了眉,嘴上却道:“这句话似乎该我问世子。”
宁澈一哂,劲节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抚着酒盏,戏谑地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宁某想见见我的小未婚妻,不可以么?”
以棠眉心一蹙。倏尔微微一抬光洁如玉的下巴,颦舒一笑嫣然,“那么现下世子见到了。”
“嗯,秀色可餐。”替她斟上一杯茶轻推了过来,宁澈敛容说道,神情不似说笑。
以棠的心中闪过一丝不耐,双眸微阖一瞬,柔声开口:“兰亭,你先出去吧。”
“是。”侍立在侧的兰亭答道,欲抽身离去。
宁澈道:“不必,既是阿棠的人,宁某信得过。”
她却坚持,“兰亭,你出去吧。”
兰亭眼神微微一荡,点点头出了雅间。宁澈给屋中的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无声跟在兰亭身后离去。
“阿棠好似,对自己的丫鬟并不放心。”待得他二人出了门,宁澈收敛笑容,凝声说道。
她微一颔首,算是默认,“我初回谢家,用的都是她们的人,自是信不过。”顿一顿又道:“说吧,世子突然给小女子送樱桃,是想说什么呢。”
宁澈微一挑眉,对她枉自装傻的举措微有些不满。唇角牵出一丝笑意,“我要说什么?阿棠你明明知晓,否则怎么肯过来,又何必问我。”
“好吧。”以棠点点头,话音渐渐冷厉起来:“不错,我的确与狱中那人有些交情,但也不过是萍水相逢、牢狱授饭之恩,只因我天性不喜欠人家人情想要偿还,否则,他的死活与我何干。”
可你却欠了我三个人情。
这句话未说出口,宁澈微微一笑:“阿棠想要救他出来么?”
以棠并不隐瞒,“有这个想法,只不过我现在根基尚稳,又何谈救一个连犯了什么罪都不知道的死囚。”她修眉微颦,眸光幽幽,话题倏尔一转:“世子为何突然以他为饵约我会面。是出什么事了么。”
“非也,是为着另一件事想约阿棠出来,担心阿棠不肯赏宁某这个脸。”
“你……”以棠有些生气,凤眸微沉地看着他。宁澈正色道:“你想救他也好,报仇也罢,谢家的助力都尤为重要。宁某今日要说的,就是拿到这股助力的事。”
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原来在这里等着她。瞧这阵势,以棠知道,多半是昭帝有什么命令下来了。
毕竟,昭帝费尽心力地让她改换身份重回谢家,可不是为着他心底对原主的那点少得可怜的愧意!
她是他们手中的棋子!
“那你说吧。”她轻轻地道。目光却是微滞,她不要这任人摆布的命运,更不要早早定下结局的政治婚姻。她迟早会摆脱这一切。
宁澈道:“王府这边,即使是淮安王也未对你完全信任,你要做的。不仅是取得他的信任,还要取得你父亲的信任,得到王府的私兵。”
“私兵?”以棠微微皱眉,“世子可别告诉我,是淮安王府那些看门的私兵。”
宁澈呷一口茶,语气含笑,“自然不是,日后你就明白了。眼下你只要取得岳丈大人的信任便是。”
“……”以棠无言,脸上微微一红,“可父亲他一直住在城外的道观里修道,我并无与他接触的机会。”
“这个不急,最迟四月,你王兄定会带你去见他的。”宁澈语气轻松,一抚掌,屋外立刻有人送了两个包装精美的礼盒进来。
他将锦盒推至以棠面前,淡淡地道:“这两样东西阿棠先收下吧,去见岳丈大人时才用,届时可是会派上大用场。”
“那好吧。”以棠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也不拆那盒子,却见宁澈再度拿出一个镂月刻云的紫檀木盒来,正是昨日托人送过来、昨夜又不翼而飞的装海棠纹金包玉筒簪的镜奁。
她微微一愣,将他看着。
“收着吧。昨儿你既收下了,便是你的东西了,流出去落在那些个脏东西的手里,可怎么了得。”
宁澈淡淡笑道。见她神情迷惘,与她解释:“今日一大早有人来王府名下的当铺当了这个东西,下人们瞧出东西不对送还于我,我才知道我的小未婚妻人还没过来,首饰倒先叫人送过来了。”
他语气轻佻似笑,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镜奁拿出簪子,身子微微前倾替她簪在发间。
以棠神色一凛。
果然是春晓那个丫头偷的么。
“让世子见笑了,都是小女子管教下人不当。”她抬手想要取下那根簪子,却被他伸手按住,宁澈看着她,眸光淡而凉:“阿棠为何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在并州,宁某好歹也曾被掷果盈车,不觉得你的所作所为有些太过伤人了么。”
“世子这又是何必呢。你明知我不是谢棠,明知这只是一场各取所需的政治婚姻,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我们又何必强人所难。”以棠蛾眉轻蹙地将他望着,随随一声,与他挑明。
宁澈一哂,语气闲散,眸中的光却危险无比:“阿棠既知道这是一场各取所需的政治婚姻,才不该总是拒绝宁某。淮安王重视你,太后重视你,可不仅仅因为你是栎阳长公主的女儿,若无这层与宁远侯府的关系,阿棠觉得,太后会放心让你重回谢家么?”
这次轮到以棠愣住:“太后,竟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