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翔龙原本已经陷入了绝望,他甚至想要自己了断。他在狂刀门里这么些年,没有攒下多少钱,伯长的月钱本来就不高,很多兵器还得他自己出钱买。除了一身武艺,他也是一无所有。
张翔龙深觉自己一开始就不应该来狂刀门,不但没有挣到钱,还搭上了自己的命,除了柳剑心和林云影其他八名什长也都全部阵亡了。张翔龙的脑海中划过一幕幕景象,顿时心如死灰。
那人接着说道:“张翔龙,我从你的眼神就能看出来了。你已经陷入了绝望,但你对死亡并没有恐惧,而是陷入了绝望。不要灰心,人生总是有转机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我还不是和你一样,一无所有吗?”
张翔龙愣愣地说道:“前辈,还未请教,高姓大名?”
那人笑道:“我叫秋叶黄,秋叶本来就很黄啊!张翔龙,我给你算了一卦,你虽有牢狱之灾,但却有惊无险。吃饱喝足,安心睡觉吧!”
张翔龙不敢相信他的话:“前辈,你说我死不了?我还不想死,我死之前我一定要杀了李平川和李独一,我对他们父子恨之入骨。我不杀李平川父子,誓不为人!”
秋叶黄嗯了一声:“你说话的时候,杀气真重啊!张翔龙你很有志气,在狂刀门里能当上中郎将的人,都是有身家背景的。莫三蛋为了能当将军,把自己的姓都给改了。以你的长相,估计是不会有将军之女看上了,不过你的内功很正,比我见到的所有人都正。金刚斗气罩看来已经有些火候了。不过要说狂刀门的武功,可是给我们提鞋都不配啊!”
张翔龙小声问道:“前辈,你是不是有办法能逃出去?”
秋叶黄大笑不止:“如果我能逃得出去,还用在这里受罪吗?不过我也不想出去,我外面的仇家实在太多了。我从前和人比武,不知道打死了多少人,后来我的双亲也因我而死。我了无牵挂,在这里和在外面又有什么区别?”
张翔龙的眼神中尽是怒火:“秋前辈,我还不想死。我还得留着有用之躯,回家侍奉双亲啊!辛辛苦苦练了这么些年,想不到只是做了莫云端的棋子。他让我去和亲是阴谋,李四惠根本没有调换过哪些金银财宝!”
秋叶黄笑道:“你还不知道吧!你进来的时候,给你定的罪名是与李四惠合谋,掉包了和亲的嫁妆,又挑起同门内斗,私并军队,罪不容诛。好像还说你是鲛人族派回来的奸细,不得不除。”
张翔龙骂道:“呸!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也是够冤枉的,我在狂刀门里从来没私吞一分钱。”
秋叶黄指着张翔龙身边的牛肉和馒头:“后生,如果你不吃的话,牛肉和馒头能不能给我吃啊?”
张翔龙当即把牛肉和馒头扔了过去:“前辈,李独一和我有仇,你不怕他下毒吗?”
“嘿嘿!”秋叶黄摇了摇头:“他竟然是你的仇人,肯定只希望你死得更惨,你觉得腰斩更惨,还是被毒死惨啊!”
张翔龙点了点头:“也是啊!李独一哪种卑鄙小人,自然想让我死得更惨。”
……
林云影虽然中途逃跑,但是他放心不下张翔龙,藏身在一家小客栈里。他打听清楚张翔龙犯了三条大罪,一是监守自盗,二是同门相残,三是通敌背主,罪不容诛。林云影想来以他一己之力前去劫狱,分明是以卵击石,于是乔装打扮,混出了青州城。
林云影一路上不敢耽误时间,疾奔五天终于到了凌州城。林云影从南城门进去,发现凌州城虽然是一座小城,倒也依山傍水,风景秀丽。凌州话他是一句也听不懂,他到了城中,找了个包子铺坐了下来。
林云影要了一大碗茶汤和三笼包子,狼吞虎咽起来。他没有想到凌州城的油炸包子竟然这么好吃,吃起来一点也不油腻。林云影这才知道为什么张翔龙一直还是想回凌州,凌州城的包子真是太好吃了。
等林云影付了钱,他才发现凌州的包子比青州的包子至少要便宜一半钱,他顿时觉得凌州城是个好地方。林云影看到远处云遮雾罩的南大山,顿觉心旷神怡,若是在山上盖上几间房屋,娶妻生子,着实是人生一大幸事。
林云影向伙计打听起来:“伙计,你知道凌虚宫的徐公凌吗?”
这伙计笑道:“徐公凌啊!凌虚宫的弃徒!天天在家装神弄鬼,没看见他打死过一个妖怪。那天路上有个汉子骂他,他甚至不敢还口,还笑得很开心。凌州城谁不知道他啊!你沿着这条街走,看见门口有两个剑客雕像的就是他家了。”
林云影应道:“多谢了!”
伙计笑道:“客官,看你的打扮应该是个外乡人,徐公凌身上没有货,你可别被他骗了!他那人夸夸其谈,整天到处吹牛,大家让他御剑飞行,他却说要脚踏实地,真是个伪剑仙!”
林云影急忙疾奔起来,行不多时,就看了到门口有两个剑客雕像的人家。门没有关,一个小丫鬟正在扫台阶。林云影见这丫鬟长得清秀貌美,心里平添了几分好感,心想这丫鬟都如此漂亮,主人又能差到哪里去?
林云影亲切地问道:“请问这里是徐府吗?我有急事要找徐剑仙!”
扫台阶的正是小岚:“我家姑爷不收徒,也不接受挑战,少侠请回吧!”
林云影直接窜了进去:“姑娘,我真的有急事!”
“嗖”!
林云影觉得自己被一阵风卷住了,这阵清风比他要快得多。再一看,他发现自己已经被卷到了门外。
徐公凌笑道:“少侠请回吧!跑得太快容易摔倒!”
林云影这才知道那阵风就是徐公凌,他赶忙跪在徐公凌面前:“徐大侠,我的伯长张翔龙被狂刀门判了腰斩,不日就要问斩了。你是他的结拜大哥,你可一定要救他啊!”
徐公凌不由眉头紧锁:“到底怎么回事?我二弟为人本分,莫非是被人陷害了?”
林云影急忙摇头:“大军征战时,同门军马粮食稀缺,掌门大将军的外甥带兵过来抢粮,一位兄弟不得已杀了他。仗打完了,大将军自然要为外甥报仇。狂刀门还给伯长加了三条大罪,伯长斩杀了鲛人族的大将,有功非但不赏,竟然还判他腰斩,真是没有天理。”
徐公凌当即拿出了传音镜来找张无音:“无音,翔龙被狂刀门判了腰斩,你这就和我一同去狂刀门救他,切勿迟疑。”
徐公凌扶起林云影:“我二弟被关了多久,什么时候问斩?”
林云影指着自己伤痕累累的脚:“徐剑仙,我紧赶慢赶五天才赶到凌州,想必伯长明天正午就要问斩了。”
徐公凌倒是毫不担心:“放心,三个时辰足够到青州了。待我换上战衣和战靴,你先去客房歇息吧!小岚,我要去一趟青州,你跟我娘说一声!”
徐公凌很快换好了衣服,背上了徐风剑,御剑向天,无影无踪……
林云影看了,惊叹不已:“那伙计说徐剑仙不如御剑飞行,真是有眼无珠。徐剑仙根本就是活神仙啊!”
张无音很快回了话:“怎么回事?公凌,翔又出什么事了?我手里还有几十张画没画呢!”
徐公凌心里火急火燎:“无音,画你就先别管了。翔龙明天正午就要被狂刀门腰斩了,你赶快收拾好东西,我已经在去扬州的路上了,我们会合之后,再去青州救翔龙。”
张无音怒道:“娘的,老子不画了,一张画几文钱,我到底在干什么?”
张无音撕烂了自己刚刚画好的画,一旁的画匠都觉得他疯了:“张无音,你再干什么啊?竟然把自己画了一天的画给撕了,你这人就是有病啊!你以为你是谁啊?一个穷画匠,你以为你是吴道子啊?”
张无音顷刻间使出“雪花飘飘”,冻住了一众画匠的嘴:“爷爷我忍你们很久了,老虎不发威,你们当我是病猫啊!大爷我不干了,谁爱干谁干!一天到晚,挣这么几十文钱,大爷我连稀饭都快喝不上了。大爷我不伺候了。”
画匠铺的掌柜惊道:“张无音,你要造反啊?我可扣着你两个月的月钱啊!你还想不想要钱啊?”
张无音用“雪花飘飘”直接冻住了画匠铺掌柜的嘴:“大爷我缺你那点鸟钱吗?大爷我不干了。你欠我的两个月月钱要是不给我,我直接把你心给冻住。”
画匠铺掌柜捂着自己的嘴,疼得龇牙咧嘴,他赶忙掏出了十两银子给张无音,指了指自己的嘴。
张无音气消了些,便接过银子:“你去烤烤火,自然就能化开了!大爷我告辞了!”
徐公凌在传音镜里高声说道:“无音,我们青州城外会合,行军帐篷我一直带在身上。”
张无音拿起传音镜:“公凌,我马上就动身。好久没御剑飞行了,我先得洗个脚。”
御剑到青州远比飞到凌虚宫快,加上赤兔飞剑日行三万里,徐公凌很快就飞到了青州城外。徐公凌估计张翔龙还需要一段时间,于是下了飞剑,进了青州城。徐公凌打听过后,才知道狂刀门在什么位置。
狂刀门的门口正有告示,写着:狂刀门弟子张翔龙,和亲途中调换嫁妆,到达鲛人岛之后,成为了鲛人族的奸细,还在狂鲛大战中杀死了中郎将曹海,明日正午于菜市口,腰斩示众。
徐公凌暗暗点头:“果然如此,二弟一定是被冤枉的。不知道他被关在哪里,我暂时不能打草惊蛇。无音会雪雾隐,不如让他隐身进去,竟然二弟还在牢中,我不如直接劫法场。”
徐公凌没有在城中显露仙法,只是像行人一样走着。狂刀门的哨兵很快发现了他,当即走了过来,问道:“你是要来拜师学艺的吗?那边报名,一年束脩二百两,家中父辈若是狂刀门里的中郎将,束脩只要五十两。”
徐公凌摇了摇头:“我是想来拜师学艺的,束脩一百两这么贵啊!我还真学不起呢!”
哨兵白了徐公凌一眼:“你要是学不起还练什么武啊?穷文富我,你穷得连饭都吃不上了,还怎么练武啊?习武之人,求师访友要花钱,每天吃肉要花钱,置办兵刃要花钱,总之你要是没钱的话,还是别练武了。”
徐公凌“嗯”了一声:“那我就不练了,多谢了。”
哨兵笑道:“这人真是有病啊!”
徐公凌回到城外,在一个空地上,变出了行军帐篷。徐公凌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徐风剑,喝道:“追风前辈,我本来想要安安稳稳过日子,你看着世道吧!我们四个兄弟全部被坑了。曾经凌虚宫也好,狂刀门也罢,都是我们心中的梦啊!”
徐风剑闪出光芒:“小凌,来了一个魔族的高手!你要小心,出门在外,不知是敌是友。来人应该是天魔岛的人,你要小心。”
徐公凌在心里回答:“我和天魔岛无冤无仇,可能只是偶遇吧!”
很快徐公凌听见了有人背诵《祭十二郎文》的声音:
年、月、日,季父愈闻汝丧之七日,乃能衔哀致诚,使建中远具时羞之奠,告汝十二郎之灵:
呜呼!吾少孤,及长,不省所怙,惟兄嫂是依。中年,兄殁南方,吾与汝俱幼,从嫂归葬河阳。既又与汝就食江南。零丁孤苦,未尝一日相离也。吾上有三兄,皆不幸早世。承先人后者,在孙惟汝,在子惟吾。两世一身,形单影只。
嫂尝抚汝指吾而言曰:“韩氏两世,惟此而已!”汝时尤小,当不复记忆。吾时虽能记忆,亦未知其言之悲也。
吾年十九,始来京城。其后四年,而归视汝。又四年,吾往河阳省坟墓,遇汝从嫂丧来葬。又二年,吾佐董丞相于汴州,汝来省吾。止一岁,请归取其孥。明年,丞相薨。吾去汴州,汝不果来。是年,吾佐戎徐州,使取汝者始行,吾又罢去,汝又不果来。
吾念汝从于东,东亦客也,不可以久;图久远者,莫如西归,将成家而致汝。呜呼!孰谓汝遽去吾而殁乎!吾与汝俱少年,以为虽暂相别,终当久相与处。故舍汝而旅食京师,以求斗斛之禄。诚知其如此,虽万乘之公相,吾不以一日辍汝而就也。
去年,孟东野往。吾书与汝曰:“吾年未四十,而视茫茫,而发苍苍,而齿牙动摇。念诸父与诸兄,皆康强而早世。如吾之衰者,其能久存乎?吾不可去,汝不肯来,恐旦暮死,而汝抱无涯之戚也!”孰谓少者殁而长者存,强者夭而病者全乎!
呜呼!其信然邪?其梦邪?其传之非其真邪?信也,吾兄之盛德而夭其嗣乎?汝之纯明而不克蒙其泽乎?少者、强者而夭殁,长者、衰者而存全乎?未可以为信也。梦也,传之非其真也,东野之书,耿兰之报,何为而在吾侧也?呜呼!其信然矣!吾兄之盛德而夭其嗣矣!汝之纯明宜业其家者,而不克蒙其泽!所谓天者诚难测,而神者诚难明矣!所谓理者不可推,而寿者不可知矣!
虽然,吾自今年来,苍苍者或化而为白矣,动摇者或脱而落矣。毛血日益衰,志气日益微,几何不从汝而死也。死而有知,其几何离;其无知,悲不几时,而不悲者无穷期矣。
汝之子始十岁,吾之子始五岁。少而强者不可保,如此孩提者,又可冀其成立邪?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汝去年书云:“比得软脚病,往往而剧。”吾曰:“是疾也,江南之人,常常有之。”未始以为忧也。呜呼!其竟以此而殒其生乎?抑别有疾而至斯极乎?
汝之书,六月十七日也。东野云,汝殁以六月二日;耿兰之报无月日。盖东野之使者,不知问家人以月日;如耿兰之报,不知当言月日。东野与吾书,乃问使者,使者妄称以应之乎。其然乎?其不然乎?
今吾使建中祭汝,吊汝之孤与汝之乳母。彼有食,可守以待终丧,则待终丧而取以来;如不能守以终丧,则遂取以来。其余奴婢,并令守汝丧。吾力能改葬,终葬汝于先人之兆,然后惟其所愿。
呜呼!汝病吾不知时,汝殁吾不知日,生不能相养于共居,殁不得抚汝以尽哀,敛不凭其棺,窆不临其穴。吾行负神明,而使汝夭;不孝不慈,而不能与汝相养以生,相守以死。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生而影不与吾形相依,死而魂不与吾梦相接。吾实为之,其又何尤!彼苍者天,曷其有极!自今已往,吾其无意于人世矣!当求数顷之田于伊颍之上,以待余年,教吾子与汝子,幸其成;长吾女与汝女,待其嫁,如此而已。
呜呼,言有穷而情不可终,汝其知也邪?其不知也邪?呜呼哀哉!尚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