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兆雪毕竟非一般人，炙热眼神稍纵即逝，很快恢复了仪态。欠欠身子，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笑意盈盈，语气也缓和了不少：“陈大师所料不差，但也并非全中，生意上的事情固然棘手，但刘文辉陆兆雪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风浪虽大，但拗不过刘文辉这个好舵手。”

刘文辉听出陆兆雪的意思了，心口不一，这女人真是不简单，一开始的神情和反应，都能说明她当时的心境的。独眼老九明明点中了她心中所想，但她不好表现出来，很快就恢复如初，又以不置可否的态度，回复独眼老九，即保全了独眼老九的面子又兼顾了自己的里子，这份心思，刘文辉是自愧不如。

刘文辉能瞧出来，独眼老九又怎么会瞧不出来呢，他自然不好发作，放下茶杯，合上盖子，不失风范，回应道：“那是自然，猜字本就是微末小技，能猜中陆总半分忧虑，已经是造化了。若是猜不中，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刘文辉等为人排忧解难，窥测先机，本属不易。若是有不到之处，还请陆总多担待。”

独眼老九这番话，给足了陆兆雪面子，也捧了陆兆雪。陆兆雪听完，自然心情大好，不过这个妇人是不会表现在脸上的，修身养性的功夫已经到了一定的境界了。刘文辉听完，却是有些惊讶，以独眼老九的性格秉性，不应该如此低眉顺眼才是。

后转念一想，雇主为大，这道理就像白真人平时所说的“死者为大”一个道理，事情分轻重缓急，人也分主次贵贱。既然要别人赏你碗饭吃，不好与之争执，俗话也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刘文辉是又学到一招，这为人处事的学问可大着哩。

陆兆雪见独眼老九如此谦虚，没有一般所谓“大师神算”的那种江湖戾气，反而对独眼老九的信任又增加了几分。

陆兆雪与丈夫钱辉白手起家，十数年的光景，就打造了一个涵盖酒店、餐饮、娱乐、地产、旅游、文化于一体的兆辉集团。

兆辉集团是省城里数一数二的财团，坊间一直传闻，钱氏夫妇是省城首富，所以身价不可谓不丰厚。

自己身死也就罢了，半截子入土的人了，但是小一和全村人的性命恐怕不保，阴鬼作祟，十步一人。白真人狠下决心，不以大神通克之，迟则生变。

白真人仰天大笑，慷慨激昂：“刘文辉有仙人授神技，斩妖除魔自逍遥！”

事发突然，白真人还没来得及穿上平日做法事时惯穿的那件深黑八卦道袍，而是就着了一件对襟白褂。小花失了先机，不敢轻举妄动，而是静观其变，待她看破老头命门，再一击即中，自有十成胜算。

小花生时就知道自己与别的女孩子不同，别的女孩子来例假时，总是怕寒畏冷，腰酸肚痛，但是自己却不是这样。

一点异常都没有，身体如往常一样，小花只道是不调，又碍于面皮，没有向家里言语。而真正的原因是她天生阴煞女，纯阴之体，天下再也没有比她更阴更冷的了，所以，她无需畏寒怕冷，虽有出红，却不失本精。

待她无辜枉死，体内阴煞作祟，一举夺灵，又蚕食月华，终于得阴鬼，又是八字全阴，离鬼王也仅差一线。

白真人双脚半蹲，扎了一个马步，左手画圆，右手画圈，一个太极图案便慢慢显现出来。随着白真人双手舞动的次数加快，太极愈来愈亮，伴有劲风，片刻功夫，就是一个巨大的太极八卦图形悬于白真人双手之间。

随着太极八卦图最后一个图节收尾，白真人双眼炸出一道精光，直射太极八卦图，太极八卦图得精光之助，炙光大盛，白真人托天一举，口中大喝一声：“仙人镇妖式——灭！”双手猛地一掷，太极八卦图如一颗巨大气弹砸向小花，此刻，小花避无可避。

白真人掷出太极八卦图后，冲刘文辉大喊：“伏魔八卦镜——起！”

刘文辉得白真人口令，本来掏出伏魔八卦镜，罩住小花，让她动弹不得，正面受仙人镇妖式——灭的一记重创。但是这样，小花就绝无转世投胎的可能，顷刻间，形神俱灭，消散于这个世界。刘文辉已经负了她一次了，难道这次还要对她不起？

白真人，不要怪刘文辉，孙儿不孝，不仅要忤逆您的意思，可能还不能为您尽孝了。刘文辉热血冲顶，快步向小花跑去，小花，为你，刘文辉愿舍去生命，只换的你来世为人。

白真人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了，胡子都要被刘文辉气炸了，这臭小子，事到临头，怎么如此糊涂。小花哪里还是那个小花，不过是一只怨气冲天的阴鬼而已，敌刘文辉不分，坏刘文辉大事。

刘文辉已经冲到小花身边，理她仅有一寸之隔，刘文辉双手张开，太极八卦图就要砸到刘文辉了。白真人毕竟只有刘文辉一个孙儿，电光石火间，白真人大手一挥，太极八卦图再离刘文辉鼻尖半寸处消弭无形。

刘文辉以为会疼的无以复加，却没有半点感觉，慢慢睁开眼，才发现白真人正望着刘文辉，眼神复杂，有不信、有认命、有慈爱。刘文辉别过头去，不敢看他，孝与爱，刘文辉只能选一。

小花因为刘文辉的帮助，分毫未伤，见刘文辉分神之际，以其利爪牵引刘文辉的手，刘文辉的手竟然完全不听刘文辉使唤了，从刘文辉兜里掏出伏魔八卦镜，正对白真人双眼，小花嘴角扬起一丝邪笑，轻扣小拇指，一道绚烂无比却阴森诡异的月光直冲八卦镜，八卦镜反射，直取白真人的那双招子，这局势反转，完全一气呵成，手法迅捷，让人猝不及防。

“啊——啊！”一声苍老凄凉的惨叫声划破夜空，此刻，刘文辉心亦碎。

白真人双脚跪地，双手捧住眼睛，黑血从手指缝隙间流出，那双昔日迥然有神的眼睛怕是保不住了。

这一夜，刘文辉最亲爱的白真人痛失双目，成了瞎子；这一夜，天下玄门最深邃的光明之源就此黯淡无光；这一夜，刘文辉心碎成细片，虽万死，不足以赎刘文辉良心谴责；这一夜，小花阴气大炽，成就鬼王阴体。

刘文辉不忍白真人痛失双目，飞奔到他身前，见到昔日神采奕奕的白真人此刻如同一只失去尖喙的老鹰，心有戚戚然。老鹰尚能拔毛断喙，重获新生，白真人双目已经瞎了，还能再复光明吗？白真人的健康和一世英名，刘文辉的志向和一身抱负，恐怕要在今夜梦断了。

异声骤起，刘文辉寻声望去，见小花一头黑丝顷刻间转为白发，月光笼罩下，若不知她是鬼魅，刘文辉直把她当做月下仙子，梦中情人。

小花仰天长啸，疯狂地吸收月华，浑身散发出斑点荧光，像是被一群萤火虫包围了似的，她的长指甲也由白变黑，煞是可怖。浑身骨骼爆裂炸响，像是炒了一锅豌豆，噼里啪啦。

白真人叹气不止，一只手拍在刘文辉肩膀，为刘文辉鼓气：“小一，此乃命数，天意不可违。你也别太过自责，白真人失了一对招子，还有一双耳朵和一个鼻子，妖魔鬼怪，照样逃不离你白真人的手掌。”

“白真人……”刘文辉已泣不成声。

“不哭，告诉白真人，小花那厮变成什么样了？”白真人双眼虽瞎，但是一双招风耳啪啪直响，来回扇动，把这一切都听到耳朵里去了，察觉了小花的异样。

刘文辉把小花的改变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白真人，白真人再重重叹了口气，不无失望地说到：“不知是幸事，还是祸事，千年难遇的鬼王竟叫刘文辉们爷孙碰上了，如何是好？”

鬼王？

白真人群书中有一本书叫《鬼经》，里面专门讲述了各类型鬼怪的奇闻异事，刘文辉只知道鬼分伥鬼、恶鬼、阴鬼、鬼王四类。

伥鬼古指被老虎吞噬后，伺身为鬼奴，常引诱他人，以饲虎主，所以有“为虎作伥”一说，后指小鬼宵小，鬼力最弱。

恶鬼指有怨念在身，难以脱胎转世，遂游荡人间，成恶鬼，鬼力稍胜伥鬼，寻常和尚道士拿它们不住。

阴鬼就是指小花这种，有莫大冤屈在身，怨念冲天，又有诸般际遇，贪食月华，鬼气暴涨，终成阴鬼，鬼力时间无匹，非大神通者不足以降服。

鬼王只存在于传说之中，乃是鬼之霸主，鬼气滔天，一旦降生，如修罗降世，世间必有大灾难发生，即使偶有高僧大德收服，也必是两败俱伤的结果，此乃定数。

小花如饥似渴地吸食月华，原先还是涓涓细流一般汇入她的躯体，后来，直接如汪洋倾泻般涌入。月亮乃九天十地至阴之物，也是众多鬼魅的力量之源，谁吸食月华最多，谁就鬼力越强。

如伥鬼，只能吞气入腹，几个来回而已，而强如鬼王，则可以鲸吞江河般吸收月华。月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所以鬼魅多在晚间行动，白天甚少出现，太阳乃至阳之物，是一干妖魔鬼怪的克星，这是常识，刘文辉很早就知道。

白真人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失去双目的剧痛已经来不及去想，刘文辉不忍，拍拍白真人的佝偻的后背，希望他的气能顺些。

“你不该如此护着她，刘文辉早就于你说了，她哪里还是什么小花，分明就是一只阴鬼，你眼下妇人之仁，铸成大错，只会害了无辜生灵。”

刘文辉点点头，眼泪早已抑制不住，喷涌而出，没想到刘文辉十八年未曾哭，今日就哭了个够，这算是十八年来积攒下来的吗？老天，何苦捉弄刘文辉呢？

小花贪食月华完毕，嗖的一声飞跃至刘文辉和白真人身边，举起利爪，十指乌黑，指甲看起来有二十厘米长，张牙舞爪，厉声啸叫：“陈勘玄，枉你自诩奇门传人，刘文辉以为你又通天本事。没想到还是败在刘文辉手，什么‘鬼魅克星’，刘文辉今就取你性命，让你去地下，见你们奇门的列祖列宗去。”

说着，利爪辟下，刘文辉张开双臂，一如刚刚护着小花一样，护住白真人。双眼紧闭，不敢睁开，语气坚定。

“刘文辉不管你是小花，还是什么劳什子鬼，刘文辉能护你，自当要护着白真人，你和白真人都是刘文辉在这个世界最亲的人了。只是现在，一个不再为人，一个双目已瞎，这都怨刘文辉，刘文辉不怪谁。但如果今天你要杀刘文辉白真人的话，那么就从刘文辉身上跨过去。”

小花凑了过来，脸贴近刘文辉，啸叫一声，血性恶臭的气味扑鼻而来，还有粘稠的唾沫也飞溅到刘文辉脸上。刘文辉强忍着恶心，这哪里还有往日朱唇微启，丁香暗转，吐气若兰的玉人姿态。

小花极为不屑，她也不急着下手，眼前这对爷孙早就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刘文辉要他们生，他们便生；刘文辉要他们死，他们绝看不到明日的朝霞。小花虽沦为阴鬼，又变为女鬼王，千百年难出一位，但也不是完全泯灭了情感。依稀还是记得与刘文辉的往日种种，鼻子哼哧哼哧，声音异常尖锐。

“山盟海誓刘文辉听得多了，男人那张烂嘴，刘文辉以后见一个撕一个，如今，却是连刘文辉的模样都不敢看了，这些鬼话是说给谁听？”

刘文辉听了，倍感羞愧，口口声声说爱小花如何如何，眼前她面容可怖，刘文辉却不敢看她，这算哪门子爱？这算狗屁的情？

刘文辉确定小花暂时不会伤害白真人，刘文辉心才释然，你生前，刘文辉连你手都不敢碰一下，一直捧作女神，放在高高的位子，却永远失去了你。眼下，你既成了鬼，刘文辉却要拥抱你，纵容你面目可憎、恐怖如斯、半人半鬼，刘文辉都要拥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