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盈拉过一张餐巾纸,用力把手擦干净,从蛋糕上揩来一小坨奶油,轻轻抹在刘弈额头上。
“他脑门有道伤口,”她看着鸭梨时满眼的心醉神迷,“我见到就觉得好酷。还记得我们四个第一次见面吗?那次是我一个劲要求大家留下微信的。”
“就为一道伤口?”
“可以这么说吧,我当天就发微信问他,”陶盈倚在鸭梨身上,“那个地方的伤口是抓坏人留下的吗?是被什么东西弄伤的呢?伤在额头上,警察叔叔平时工作一定很危险吧。没想到他告诉我是被人用枪打的,同伴找到他的时候,子弹还嵌在脑袋上。我知道很危险,但没想到会危险到这份上,当时觉得他真是太伟大了。于是我就对他说,第二天想见面聊聊。”
“有美女主动邀请,”鸭梨啜了口酒,撇撇嘴,“当然不好拒绝啦。当时我也没想太多,有脑子的人都看得出,她在学校里肯定成天有男生围着转,挑都挑不过来,不会看上咱的。”
陶盈摇摇头,甩得辫子左右跳动:“同学里当然也有又高大又帅气还体贴的,遇到漂亮女生,哪个男生都可以变得很温柔,但还有谁能像他那样,经常要置身危险中,和拿枪的坏蛋搏斗?我马上就想到,我们能在安全的环境里享受阳光,就是因为很多他这样的人替我们挡住了黑暗。第二天晚上,我们在咖啡店里见了面,我傻乎乎地问,被子弹打中脑袋会不会害怕?你还记得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吗?”
“我说什么了?”鸭梨抬起眼睛,认真地想了想,“对不起,忘得一干二净了。”
“嗨呀,虽然不算约会,那也是我们第一次独处呀,”陶盈撅了下嘴,“怎么可以忘记呢?也罢,男人都是这样的,”她佯装的生气只维持了一秒,就忍不住捂着嘴笑起来,“你告诉我,当然害怕,差一点点就没命了,谁会不怕?”
“别笑啦,被人在头上打了一枪,正常人都会害怕的。”鸭梨咕哝。
陶盈笑得更加开心:“然后我又问,警察叔叔总要出去抓坏人,抓坏人就免不了再遇到同样的事。既然害怕,干嘛不换份工作?”
“嗯?”鸭梨一脸茫然,“我又是怎么回答的?”
“你说,不换。虽然是挺害怕的,不管怎么样,坏人看到我总比我看到坏人来得更加害怕一点,”红晕在陶盈脸上荡漾开,“那时我就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虽然胡子邋遢,头发两天没洗,衣袖也脏兮兮的,但真是……虽然有点肉麻,真是一身正气啊。他比嘴上说着不怕的人勇敢多了。那时我就觉得,我想和他在一起,我想好好照顾他。”
说完,陶盈害羞地把头埋进鸭梨臂弯里。
“也就是说,那时候你完全不知道他家里的情况?”
她顿时抬头:“不知道,一直到道他家里去吃饭才了解。喂喂喂刘弈队长,这种问题是什么意思啊?菲菲是因为你有钱才跟你待在一起的吗?”
“没错,”陆菲支持朋友的说法,“和钱一点关系都没有。”
刘弈想起自个历次相亲的经过。这种话果然只有没踏上社会的小孩子才说得出,但没必要现在就让她们了解大人的世界,让单纯、天真、憧憬之类的美好多在她们身上保留一段时间也好。虽然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她们在学校里接触的阴暗也已经够多了……
陶盈抓起扇骨啃了两口,大概是觉得不过瘾,又抓起冒油的烤牛肉狠狠咬下去,接着在嘴巴塞满的情况下继续说话:“你们跟和外国人战斗那天,我也到场了哦,是拿出我宝贵的运动会时间,故意早早输掉比赛才偷偷溜掉的。这件事我做得太对了。那天看着他把那些个头比他大、机体比他先进的家伙接二连三摔下擂台,挨骂也值了。”
“现在我担心的是,”鸭梨说,“什么时候去见她爸妈。我觉得,他爸肯定会认为我是诱拐他女儿的混蛋,上门就把我打出去。”
“怎么会呢?我爸妈人可好了,除了我妈嘴巴碎一点,”陶盈安慰他,“我上你家去的时候,你爸爸也没有觉得我是在勾引你嘛。”
“我从小学后就没能带女性生物回家,他高兴还来不及呢。再说稍微了解一下之后,哪有人对你还会不满意的?我们全家都巴不得早点,呃,你懂的啦。”
刘弈发现在他们俩当中,鸭梨才是比较含蓄腼腆的那个。
“全家?”他不禁想起那个表弟,“也包括你表弟一家么?”
“他们家啊,”鸭梨翻了个白眼,“算了吧,奇葩事情太多,我都不晓得该怎么说。头儿,你的直觉很正确,千万别和他们沾上任何关系,绝没有好事的。我们家是亲戚,没办法可想,这才叫倒霉呢。”
“确实是很奇葩的一家,”陶盈说,一大片烤牛肉快被她全吃光了,“哎,我是不是不该这样说?毕竟是你亲戚……”
“有多奇葩?”
这时一只硕大的龙虾端上来,鸭梨恶狠狠地从正中切成两半,把一半放在陶盈的盘子里,另外一半递给刘弈和陆菲。近战需要的技术他都精通,刀法也不例外,拿切人的技术来切龙虾,实在是大材小用。
在龙虾身上小小地发泄过,他叹了口气:“我举个例子给你们。我爸刚转业那会,我爷爷正好过世。他以前是干考古的,钱没多少,但是留下来很多邮票啊纪念币啊古董啊字画啊,总之有一间地下室用来放这些东西,都是他一辈子的收藏。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躲过破四旧的,反正就是留下来了。我不懂估值,不过听我爸说,在九十年代初就能值上百万,算上贬值和这两年傻逼越来越多东西本身升值,放现在能值几个亿。”
“我爸爸看到了肯定喜欢。”陶盈说。
“看不到了,”鸭梨神情郁郁,“都被我姑姑一个人偷偷拿走了,一样没给我们留下。她要是拿去收藏起来也就罢了,放在谁家不是放呢?但她急吼吼地都卖了,就因为我姑父办厂需要一笔钱,她卖得特别着急,又怕被我爸知道,结果被人狠狠杀价,那么多东西就卖了二十来万。”
“也太暴殄天物了吧,他们没文化?”刘弈道。
“没有,”鸭梨说,“我姑父连小学都没毕业,就张脸还像样,又油嘴滑舌的喜欢满嘴跑火车,骗的我姑姑晕头转向,结婚的时候我爷爷奶奶都反对,那傻女人居然威胁他们说要私奔,没办法了才同意的。姑父啥都不会,别说开厂,就是给他个鸡蛋饼的小摊都看不好。没两年他的厂就倒闭,跟我姑姑两个人在外头到处鬼混,几年下来实在混不下去,那时候我爸的厂生意慢慢红火了,他们终于想起还有这门亲戚,就回来投靠我爸。”
“脸皮真够厚的,”陶盈说话时用叉子叉起一块烤乳猪,“比这个皮厚多了。偷偷拿光爷爷东西的时候怎么没想起你爸爸?”
“是啊,我爸虽然心里有疙瘩,不过总是自己妹妹,能帮就帮一把。他把我姑姑安排在厂里食堂,每天只要买买菜;我姑父实在是什么都不会,算术比英国人还差,连出去买包烟都能碰到九个骗过他钱的人,就让他当了门卫,每天守在传达室里,有人有车要进出就开下门。”
“这个活,连果果都会做。”陶盈手上终于没吃的了,她又端起喝的——一大杯加了冰块的可乐。
“果果是谁?”刘弈问。
“我家养的狗啦,每天我带着他在小区里溜达,”陶盈说,“有人来我家,他会帮忙把门打开哦。”
“对嘛,我早就跟我爸说的,养他还不如养条狗。看门那么简单的事,他还嫌累,嫌休息少,嫌工资低,”鸭梨当着他们面爆粗,“去他妈的,那时候每个月就有两千块了,还朝九晚五从不加班,连那会的公务员都羡慕他。”
刘弈想了想:“是很不上路,但似乎只能算是一般程度的奇葩。”
“是啊,我印象中的鸭梨哥哥见多识广,”陶盈也有同感,“这事其实还是挺常见的,谁还没两个坑货亲戚呢?”
“我还没说完,”鸭梨抓起酒杯一饮而尽,平时滴酒不沾的他看来郁闷到家了,“他嫌钱少,居然用传达室开起了小卖部。开就开吧,反正厂里工人用得着,周围居民也经常光顾,我爸就默许了。当然,赚头都是他自己的,你说租金?对不起,压根没这回事。”
“这个就更普通了,连白眼狼的标准都够不上,”刘弈评论,“顶多说一句不要脸罢了。”
“还有呢!后来快递慢慢多起来,快递小哥会把东西放在传达室,工人们有空的时候去取,就和咱们支队一样,”鸭梨牙齿咬得吱嘎响,“但是,那混蛋东西居然……”
“偷拆快递?偷值钱东西?”
“他没那胆子,但他居然跑来跟我爸说,他的工作里不包括给人看快递,那些东西放在传达室里也沾了他小卖部的地方,所以他每件快递要收一块钱的劳务费。”
喀喇一声响,陶盈咬碎了嘴里的冰块:“我可以去打你姑父一顿吗?”
那位姑父无耻出了新高度,难怪见识广博的鸭梨也说他奇葩,刘弈纠结了半晌:“我只想知道结局如何。”
“人生不是爽文,我爸骂了他一顿,又和姑姑吵了一架,快递的事情不了了之。好在那时候周围的超市也慢慢多起来,小卖部的生意越来越差,后来生了我表弟,也没空打理,很快就开不下去了。”
“原来如此,”刘弈理解,“有这种父母,难怪你表弟……不说他们了,我们再来干一杯。庆祝她们俩在一中继续当同学,怎么样?”
“没错,”鸭梨长出一口气,忙不迭地举起杯子,“好好的心情都被弄坏了,要想点高兴的事补回来。”
陶盈跟着举起杯子:“我明明就在这里,干嘛还要想别的高兴的事?”
最后举杯的是陆菲,她看着刘弈,用力点了点头:“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