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晴明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其实他原来以为这次苏蔷大小姐也是来找他们合作的，但现在想想，那确实不太可能。

因为苏蔷从骨子里并不是那么八卦的人，对这样的事情，既不会主动了解，更不会有心思参与，尤其不会把这样的世间当成什么恶性事件。

她也并不是好管闲事之人，只是对班里同学过于严厉，把班长的责任这种事看得太严重了。贾晴明是这样觉得的。

而之前几次苏蔷卷入到他们调查的事情，完全是因为这个梦想成为未来女警官的女孩对于不简单的事情与案件的某种……独特的嗅觉。

就像是贾晴明天眼对奇异的事物所产生的“预感”一样。

“怎么？找到住处了么？”袁木头突然问他。

“嗯。”贾晴明点点头。

“诶？你们不住在那里了？”萧姗姗似乎从两个人的交谈里窥见了什么消息，立刻问道。

“啊，贾善生大叔说要装修店面，顺带把我们的房间也装修一下，所以……”贾晴明这样给萧姗姗说明。

“原来是这样啊。”

“我暂时住林师傅那里。”袁木头说。

谁问你了啊？！贾晴明无奈地看着他。

“总之我也有地方住就是了。”贾晴明说。

他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不要说出偷天阁这种奇奇怪怪的地名了吧。

“晴明学长还真有女人缘啊！”萧姗姗笑起来。

“哎？”

“晴明学长今天的衣服上有很重的熏香味道呢。嘿嘿嘿。”萧姗姗凑过来嗅了嗅，好像想从这香气里嗅出更多的信息似的。

“确实是暂住在朋友家里。”贾晴明用手指挠了挠脸颊，说道。

“哪个朋友呢？我怎么不知道嘿嘿嘿。”萧姗姗笑眼弯弯，八卦之魂在眼中燃烧起来。

“够了喂！”

————

“啊啦，侦探游戏？”晚上的时候，白凌这么问他。

“嗯。”贾晴明一心两用地听着白凌的话，一边在砧板上切割牛肉，一边感觉白凌从网上淘到这些霜降牛肉实在是下了血本的啊，红肉与白色的肥肉交融，形成了十分漂亮的纹理。

然而他的刀工仅限于把这种东西切成薄片，至于如何保留下这种漂亮的纹理，或者保留更漂亮的纹理的切法……他显然是做不到那种程度的。

“喂，不要偷吃啊！”

只见旁边一道白色的身影闪过，正是小白那家伙用白皙的人类手指就提溜起一片薄薄的牛肉，放进嘴里咀嚼起来。

一脸幸福之感，完全无视了他的话的样子。

“那个还是生肉的啊！”贾晴明指出。

“我只是一只大白狗而已嘛。吃点生肉有什么了？”小白一边说，还一边舔起手指上残留的肉腥。

“而且人类并不是不会吃生肉的动物呢。”白凌拆台一般地指出说道，“拒绝生肉，只是在本能地规避寄生虫的风险。况且在很多时候，生肉也可以是很美味的呢。尤其是好的牛肉，如霜降和牛。在它的产地日本，有很多人会选择像生鱼片一样食用，就是把牛肉切得很薄，然后做成手握寿司生食呢。而且，会有一种很独特的味觉与口感哦。”

“白凌小姐说得对！”小白说着，又伸手要拿，贾晴明也用上了全身力气尝试阻止她，然而她的行动实在是太敏捷了，简直是从贾晴明手底下扯出一片肉出来。

“总之在准备食材阶段就偷吃很不好啦！”身为厨师，贾晴明愤怒地咆哮起来。

“这一点我很赞同哦。现在这么偷吃的话，到了真的吃饭的时候，就不会感到那么美味了。”白凌缓缓说道，“美好的东西，值得的东西，自然也值得更久的等待。”说吧，她还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为什么突然不好好说话起来了啊？！完全不知道白凌小姐在讲什么故弄玄虚的事情啊……

不过听了白凌小姐发话，至少小白吐了吐舌头，一副要“金盆洗手”，不再干偷吃事情的样子。

贾晴明无奈地把平底锅架在炉台上，一点点烧热，然后在烧热的平底锅里刷上一层牛油，接触了滚烫热锅的牛油发出滋啦的响声，溢散出油的香气来。

白凌靠在厨房的门口，不过身子完全在厨房的门外，按她的说法，她是严格遵守着古代圣贤的训诫之言，所谓“君子远庖厨”。

——所以……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完全是仿佛厨房里有什么结界的样子啊？！

“说起来，偷天阁好像一直都没有客人啊……为什么我觉得都是我带来的客人啊……”贾晴明想了想，突然问。

“并不是完全没有呢，也许只是晴明先生刚好没有碰到。”白凌说，“况且这种事情也是需要机缘的。只有心怀强烈的愿望，才会走进偷天阁。所以妾身最主要的客人是人类，他们有更短暂的生命，与此相对应的，是更强烈的欲望。在所有种群之中，他们更倾向于去挥霍、去享乐。然而……”

油烧热了，第一片牛肉下锅，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香气迅速升起。

“然而他们也更加……善变。”白凌的声音在油锅里煎烤声的背景中混响。“他们怀揣着强烈的愿望来到此处，但是这样的愿望，很容易被其他事情占据了原本的注意力。同时，人类对待自己心底的欲望，也常常倾向于……隐瞒。所以，也许有很多人来到这偷天阁内，但是并不会达成最后的交易。”

“如果人人都能在这种愿望店像买东西一样实现愿望的话，那么世界就完全乱套了吧？”贾晴明翻动着锅里的一片片牛肉，鲜红的肉色已经开始慢慢被红棕色浸染，他向小白伸出一只手，于是小白帮忙把酱汁碗递了过来，一边抬起手，用手背擦了擦嘴角流出的口水。

这次的酱汁是用味醂、出汁、酱油混合了糖调和而成的。酱汁入锅，浓郁的气息随着加热迅速地散发出来。其中味醂和出汁这两样是日式的调味料，自然都是……贾晴明直接从超市里买的。

“不能帮人实现愿望的话，能让他们想起自己最宝贵的东西也很好呢，多数人对这种东西不以为意，只有当它被拿出来，与愿望相比较时，才会显示出那种重要来呢。”白凌说道，这样的话多少给人一种良心店家的感觉啊。

贾晴明稍稍加入了一些蔬菜进入煎锅里，不过倒不是为了烤熟，而是为了迅速地烤干水分。

最后，他把这些倒入一只壁厚底浅的生铁锅中，注入了水，还在滋滋作响的煎牛肉瞬间淹没在了水中，停止了喧嚣。

“所以说白凌小姐还是很良心的啊……”

“不，一切都是选择而已。”白凌说道，“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并不是妾身强加于他们的。妾身说到底只是个生意人呢。当然要让他们在交易前考虑清楚才是啊，才会免去很多售后相关的麻烦……不过……”

贾晴明现在基本上做好了一切，只需要慢慢等水烧开。这种生铁锅升温速度很慢，但是却很能维持本身的热量，完成接下来的闷煮。

“不过很多人一样会后悔，甚至请妾身把交易逆转，还给他们用来交换的代价。可惜那种事情，做不到呢。想要回原本的东西，只能再一次交换，用另一个，最重要之物。”

“那么，到底有多少人交换过啊？”

“一直都有。不然妾身也不会选择开店这种方式。通过完成他人心中最渴望的愿望，收获他们期待愿望时……内心蓄积的执念强大的灵。这样的方式速度本来就不快，若是偷天阁无人问津，妾身早就会去选择更简单的……获取灵的方式。”

目光里突然有什么东西森寒地渗了出来。

水一点点烧开，贾晴明把最后的香菇与烤豆腐也放入锅中，盖上盖子慢慢闷煮起来。封上的锅盖彻底断了小白一旁虎视眈眈的念想。

“白凌小姐自己有愿望想实现么？”

“自然是有的。而且能实现妾身愿望的人……就是晴明先生呢。”

“你该不会要说……”

白凌轻轻颔首，“妾身的愿望，就是被晴明先生杀死，结束这永恒生命的诅咒。”

这一刻她的目光无比柔软，带着深深的哀伤。

“啊啦，妾身去准备吃饭了。”她脸上的上一瞬间凝结的悲伤化开，这一刻就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对晚饭充满期待。

“寿喜烧寿喜烧！”小白跟在后面蹦蹦跳跳地跑开。

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啊。

锅内的炖物发出呷哺呷哺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舒适。

贾晴明望着两人的背影，看起来活像是两个没心没肺、无忧无虑的孩子。然而明明都是活了成百上千年的怪物了吧……

梦里的场景、破碎的记忆。

是谁呢？

曾经封印了他天眼的人……贾晴明总是隐约地感觉，在自己来到神庭县之前，在那个雨夜误闯入偷天阁之前，他确实曾经去过一次……

实现愿望的店。

————

“哈——啊~味道真是棒啊。”小黑搂着一瓶日式清酒，侧脸压在木头桌子的表面，十分享受地嘿嘿笑着。

才刚刚开始吃饭而已，这家伙已经抱着酒瓶喝了好多了啊！

这家伙好像很喜欢喝酒的样子。

小白已经忍不住上筷子吃了，贾晴明知道如果这不是滚烫的热锅，她肯定会直接上手抓了。然而放进嘴巴里还是被烫得用嘴巴哈气。

白凌看着这一幕无奈地笑笑，夹了一块牛肉，把熟肉在面前青花瓷碗里的生鸡蛋液里转了一圈，滚烫的牛肉裹着鸡蛋液，迅速冷却下来，然后才十分优雅地放入口中。

明明完全不懂厨房之事，但是白凌对吃意外地有研究啊……

而且似乎还特别讲究，之前喝下午茶就一定要骨瓷杯、英式的小松饼、加奶的伯爵茶，而这次吃日式的火锅也是全套的，包括也完全用这种生蛋液作为蘸料，又特地买了日式清酒以佐餐。

“今天是特地为晴明先生安排的晚餐呢。妾身知道晴明先生晚上有户外的社团活动，如今霜降时节已过，天气寒冷，晴明先生吃些热食到时候不会太冷呢。”开饭之前，白凌这么说着。

然而完全是借题发挥的吧？为什么我自己做的晚餐还要顺便收下一个人情呢？贾晴明满脸的生无可恋。

“为晴明这小鬼，干杯！”小黑举起酒瓶，然后咕嘟嘟喝下酒去，发出一阵十分舒爽的声音来。

“祝晴明先生今夜的社团活动不要招惹什么鬼灵就好。”白凌把清酒倒在浅浅的酒杯里，举到身前。

为什么是一脸一定会出问题的表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