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偷天阁，总有一种一切都结束了的安心感。

贾晴明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这大概是因为前不久的那个雨夜里见识到的……白凌强大的力量。

但是为白凌她们几个准备下午茶的时候，贾晴明依然在想着那件事，他隐约觉得整件事情有什么不对，可是，他又绝对无法认同苏蔷的那种猜测。

就算不是出于自己对林师傅的相信，还有看人的第一印象，单说驯养野兽并且伪装成老虎的这种事……也有些类似于天方夜谭了吧。

“怎么了？”温润而优雅的女声响起，“有心事么，晴明先生？”

“嗯……也没什么啦。”

“不介意的话，晴明先生可以把烦恼讲给妾身听哦。”

“不会是要变相收费的吧！”贾晴明如临大敌。

“啊啦，很警觉嘛。不过只是讲出来，而不需要解决的话……只是觉得说出来就会舒服很多的话，自然是不需要收取代价的。”白凌掩嘴笑道，“倾诉什么的，这是朋友之间常见的事情吧，晴明先生完全可以把妾身当做朋友呢。”

朋友吗……

“也没什么啦……”

贾晴明这么说着，但是转念想了想之后，还是把昨天离开偷天阁开始，发生的事情经过，还有各种前因后果都讲给了白凌听，至于苏蔷那个不靠谱的猜测……他考虑再三，还是决定不要说出来比较好，只是说：

“不过我总觉得……可能有哪里不对劲，也许是我的错觉……”

“先不要急着否定。”白凌说，“晴明先生是天眼的宿主……直觉自然是很准的。”

灶台上老式铁皮水壶的壶口发出嘶嘶的响声。

“是吗？”

“那么晴明先生回想一下，是否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林师傅失踪前后，是否有什么区别产生了？”

“我之前又不认识林师傅……这种事情应该由袁木头想才对吧……”贾晴明无奈地吐槽道，不过他很快又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说，“对了，倒是有一件事。林师傅去抚平山林中精怪的怒火，但是并没有成功，据说那只有灵性的大老虎把他的一根手指咬掉了。不过……”

他觉得这样的话可能引起某种误会，“不过我查看了，那个伤口确实是不久之前的伤，用来临时包扎的布料也是林师傅从自己的衣服上扯下的布条，应该……”

“是哪一根手指呢？”白凌问。

“哈？哪一根手指么？这种事记不住的啊……”贾晴明努力地回忆，“大概是左手的……小指？”

“小指么？”白凌抬起白皙的手掌，兀自勾动了一下自己的小指，“小指是做什么的指头呢？”

“哈？小指吗？是……戴戒指的？”贾晴明一头雾水。

“带在小指的戒指是代表独身的。”白凌叹了口气说道，“我觉得很少有人会这么戴吧？”

“呃……”贾晴明不知道她是想提示些什么。

“算了呢。妾身可以把一种可能交给晴明先生来判断。”白凌慢悠悠地说，“民间传说里，有一种鬼，名叫伥。所谓的为虎作伥，就是出自这个典故。明代《趼廛笔记》就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说有一个人梦见他被老虎吃掉的母亲托梦给自己，说在某山上，某树下，埋藏着取之不尽的财宝。事实上，是他母亲被老虎吃掉后成为了伥鬼，想引诱他成为老虎的食粮。”

“你是说……”

“伥鬼本是被老虎吃掉的人，死后凝出的鬼魂，他们为百兽之王的威势震慑，而导致阴魂弥留，继续服役于老虎，再不断引诱其他人也同样落入虎口。”白凌微笑着望向贾晴明，缓缓说道，“而伥鬼看来与平常人类无异，但要把伥鬼和人类区分开，则有个十分显著的特点，便是：男子的左手没有小指头，而女子是右手没有小指头。”

“但是……但是如果林师傅是鬼魂的话，那样，那样我不可能感觉不到的。他并不是阴灵，而是活生生的人啊。死去的人虽然可以附身，但是不可能继续依附原本的身体……”贾晴明立刻意识到了这一点问题。

“是呢，所以，妾身才要问晴明先生一件事……”白凌声音停顿，露出了神秘兮兮的笑容，“小指……是做什么的指头呢？”

“小指……”

正在贾晴明冥思苦想的时候，突然听见面前的火被扑灭的声音，原来是壶盖被热蒸汽顶动，沸腾的水满溢了出来。

水烧好了。

另一边的茶壶和茶叶也都已经准备好了。

小指，是做什么的指头呢？

他听见自己的手机突然响了，是袁木头的号码。“喂，我们这边已经谈好，出发了。”

“哈？”

“工程公司的主管人员同意了林师傅的请求，现在我们正一切往那边去了，没办法等你们。但，一切顺利。”

什么一切顺利啊？！现在的情况已经很严重了吧？

虽然贾晴明心中相信林师傅绝对不是伥鬼，但是……他总认为白凌小姐在提示他什么。她的话和苏蔷那个看起来荒谬的猜测，仿佛有某处对接在了一起……

是什么呢？可恶。怎么也想不出来。

电话另一边传来萧姗姗的声音：“嘿嘿嘿，晴明学长肯定是赶不上咯。这可是明天我们校刊的专版大新闻！猛虎伤人事件！世传护林人与森林诡异传说！且听我们神庭高中妖异事件侦查社从现场带来的神秘报道！”

末尾还补了一句：“谁叫学长你偷偷跑出去和苏大小姐约会，我可是有拍下照片的哦，明天校刊的八卦头版可就是……”

“我们现在在公路上。”袁木头突然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你那边是不是有什么感觉？好了，就这样。”

他挂断了电话。

似乎袁木头感觉出某种不对来，可是又不清楚，而特意和他说了这种话，告诉他他们现在的位置，是在公路上。

果然是个看起来迟钝、事实上却很机智的人啊！

“怎么了？晴明先生有事？”

真的……要为了一个拿不准的猜想行动么？也许藏在偷天阁这个让人安心的地方，到时候一切都会尘埃落定……

可是，可是……

“那就去吧。剩下的事情妾身来做就好。”

“其实准备茶点也不麻烦啦……很快的。”

“品茶也是品尝一种心意，在东方人的思维里。晴明先生心中有要紧的事情，请立刻去做吧。不然怀着这样的心情，泡出的红茶也不会好喝呢。”白凌说道，“小白，就麻烦你再陪晴明先生跑一趟了。”

“没问题啦！”小白的声音以强大的穿透力穿过好几道墙。

贾晴明顿时感动得无语凝噎。

白凌抬手掩住嘴角那一抹狡黠：“反正……妾身当晴明先生今日旷工就好了。还有再次雇佣小白的代价，也加在里面呢。”

——这才是简直让人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啊。

————

“喂。那个，我也感觉确实不对劲，你是对的。”贾晴明打电话对苏蔷说，他和小白在街道上奔跑着，迅速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为了面子他发誓不让小白再那么背自己了。

“我就说嘛。”电话那头传来苏蔷得意洋洋的声音。

“你在哪？”

“我在酒店对面的咖啡厅，我有好好盯着他们的，毕竟现在对方还没有行动，我就不打草惊蛇，在这里耐心等待。”

“师傅，到国际大酒店对面的咖啡厅停一下，我要接一个朋友。”贾晴明对司机说道，然后立刻在电话里对苏蔷说：

“不，他们现在已经出发了，刚才袁木头这么和我说的。”

“什么？！可恶，车库的出口好像在……”

翻地图的声音。

没想到苏蔷连酒店地图都弄到了，果然是已经决心成为专业办案人员的人啊。

“……西边的街上。可恶啊！”她说。

“我现在打车去接你，你在路口等我一下。马上到。”

远远的，贾晴明看见苏蔷站在了路边，登山装和鹿皮靴的身影英姿飒爽，风将她高高扎起的马尾儿吹动。

车停在了她跟前，但是她丝毫没有上车的意思。

“下车。”她说。

“没时间解释了，快上车！”贾晴明祭出了这网络金句。

“下车。”她拉开车门，把贾晴明拉出来，小白见状也只好从另一边的车门钻出来。苏蔷丢给不明真相的司机师傅一张十元票子。

“不必找了。”她说。

“怎么了啊！要来不及了的！”

“你要走公路么？那根本来不及的。他们已经出发了！”苏蔷冷冷地说，一边扯着他往某个方向快步跑起来。

贾晴明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从这里的小巷穿过去，就可以上山。这边是进山最近的一条路。这次我们要从山上穿过去。否则绝对赶不上的。”

“哈？”

“我看了神庭县的地图。施工工地在山的西侧，神庭县在山的东侧，他们是坐车出发的，走的是公路。必须绕过这座山到达另一端的工地，再从那里的工程营地进入山林。我们走山路有可能赶上的。”苏蔷说，“如果我们的动作够快的话。”

贾晴明不得不佩服苏蔷这高速运转的头脑，还有这临危不乱的气质。

在感觉已经来不及了的情况下，换作他的话，恐怕早就没办法思考，只能坐在出租车上幻想着能追上几分钟之前已经出发了的另一辆车。

“对了，你是怎么发现我是对的？”苏蔷不忘得意洋洋地回头问他。

“呃，直觉。”贾晴明说。

————

与此同时，偷天阁中。

熏香的气息弥漫在古意的房间中，白凌轻缓地踱着步。

白凌端详着自己白皙纤细的右手，轻柔地抚摸着自己右手的小指。

小黑在她的身后，目光凝视着她的小指之处，沉默不语，她端起茶杯轻轻啜饮了一口，轻轻地微笑。

“小指……是用来做约定的手指呢。约定啊……是契约的一种。因为某种强烈的信念，而许下要战胜时间的誓言。”

白凌的声音带着笑意，也仿佛带着一股叹息的意味。

“只可惜现代人的约定，越来越变成流于口头的东西……逝去的时代之中，那些不可违背的契约，违反契约时深重至骨的代价……都跟着一起被遗忘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