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吴少爷出来跟着杨管事出来进货,也是杨管事在大少奶奶面前一再保证,一定暗中监管好吴少爷,不许他拈花惹草。大少奶奶看在杨管事在茶庄做了几十年、做事持重的份上,才勉勉强强同意的。茶庄的事有杨管事打理,倒也同以前一样顺风顺水。这杨管事五十多了,做事又一向精明稳重,这次为什么要甘愿冒风险替吴少爷担风险,趟人家家里的这趟混水呢?
这就叫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杨管事五十多岁了,从十三岁进陆羽茶庄当小伙计,这一辈子都是为陆羽茶庄做了贡献,当然光凭苦干是不行的,还要有脑子才行,杨管事就不缺乏这股精明劲,硬是从一个擦桌子扫地的、给前任管事倒夜壶的小伙计,最后学到了六大种茶、几十种叶子,他蒙上眼睛,用手一搓、鼻一闻,就能马上准确无误地报出名称、产地。职位也慢慢地变升,先是升到了给客人倒茶、送茶——就是给大户人家送叶子,相当于现在的肯德基、麦当劳送外卖,别看这个,一般伙计还争不上,到了大户人家里面,收了货钱,多多少少有两个赏钱也好、跑路费也好,总之是有些好处的;再到后来出门进货把关,留在店里记帐,一步一步地位越来越重要。
当然付出就有回报,掌柜的为了拉拢卖力的手下,当然少不了关心一番,吴老掌柜的为年轻的杨管事娶了媳妇,媳妇虽说黑了一点儿,性子倒也绵软,关键头一胎就给当时年轻的小杨生了个大胖小子,把小杨喜得那几天给儿子换衬布,看见儿子的脏屁股都想亲两口,看大热天还戴着围巾的媳妇都象看见天仙似的(注:过去产妇怕产后受风,都要戴帽子或头巾护头)。媳妇二胎给杨管事生了个女儿,照理说二胎一般都不会难产,但这事就让杨管柜的摊上了,而且女儿还很瘦小,估计是胎位不正吧,当稳婆为了自己的名誉,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女儿掏出来的时候,杨管事媳妇早已不哭不闹、煞白着脸躺在炕上一动不动了——走了。
杨管事望着稳婆怀里瘦小子的女儿怎么也想不通,怎么这么小的一个人儿就要了婆姨的命呢?从此他对这个女儿加倍的疼爱,这也不怪杨管事,他家里弟兄四个,都是光葫芦,虽说家丁是旺了,可一张张张开的嘴都是要吃的,要不杨管事怎么才十三岁就被送到陆羽茶庄当了小伙计呢。杨管事对这个瘦小的宝贝女儿那是疼爱啊,别人劝他再娶一个媳妇照顾两个孩子,谁见过一个大男人养儿带女的。杨管事听了这话都是摇摇头,他心里有自己的想法,后娘的心就是六月的日头——毒着呐!就连一向说出话来他当圣旨从不问错对的老掌柜说让他再娶个婆姨,他都顶住了压力。
他把四岁的儿子带在身边,女儿送到乡下一户刚生完孩子的人家,认人家做了干妈——说是干妈,其实就是奶妈,说是认,其实是要花钱的,钱花到位了,这干妈自然而然就认了。把女儿送过去的时候,杨管事千叮咛万嘱咐,女儿身子弱,一定要好好注意喂养好,银子不是问题。一向精明办事利索的杨管事就象个妇女一样婆婆妈妈,望着女儿依依不舍,那家男主人看他爱孩子,他临走时男主人就特意抱着杨管事的女儿送他,杨管事却忙把男主人推回了屋内,说不用送——其实他是怕女儿出来吹了风。
杨管事为女儿起名字叫杨春姑,我揣摸着杨管事的意思是希望自己的女儿将来象春天的姑娘一样美丽,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意思。杨管事给寄养女儿的那户人家没少花钱,人家也没有辜负他的希望,将杨春姑养得白白胖胖——噢,说错了,准确的说应该是黑黑胖胖,不笑眼睛都是一条缝,一笑那就找不着了。六岁的时候,杨管事把杨春姑接回到了自己身边。望着身边这个黑黑胖胖做事有些笨的女儿,杨管事有时照着镜子问自己——自己精精瘦瘦脑子活,婆姨虽有些微黑,但也不算难看,女儿这是跟了谁了?虽然偶尔会闪过这样的念头,但是疼爱依旧不会少,反而会更多——父母往往对最小的、笨一些的孩子更疼爱一些。
杨春姑一天天长大了,当然这里说的不止是她的年龄,还有她发泡似的身材,女孩子到了十五六就该找婆家了,杨管事看着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女儿心里一百个舍不得,但是这是人生的规律啊,不能因为你一个人舍不得而改掉啊!杨管事一百个不情愿地找媒婆来给杨春姑物色一个好人家,那时杨管事刚刚当上了杨管事,心里想凭自己的身份,给女儿找个象样的小户人家那是箩箩里捏瓜子——是一捏一个准啊!谁知道事情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虽说时代还没有进步到男女相亲的地步,但是女子也不是象过去那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特别象杨春姑这样没有女主人的家庭,买米买盐给爹给哥做饭的事情杨春姑是经常做的,而且杨春姑还有个特别的嗜好——爱热闹,哪个乡过大庙会、哪个村有小庙会,她都是不惜两条小圆腿赶十几里路要去的,所以她又黑又胖、脸上又有些麻子的招牌形象是众人皆知的,媒婆就是想替她美化一番,等你们小两口洞房挑开盖头相见,哪怕小伙子骂得我躺在炕上睡不着,媒钱也逮到手了,我还管你那回事——钱又骂不走;就是以后到了阎王爷那里,撮合姻缘的事怕是阎王爷要在善行簿上记一笔,将来说不定能托生到哪家当个富太太呢。只是杨春姑的形象早已招摇在外,媒婆就是昧着良心这样想也做不出来,也怕吃人家小伙子一顿拳脚。
有哪家穷户人家父母虽看上杨管事的身份,但是禁不住儿子的一番言语——杨管事虽是陆羽茶庄的管事,但毕竟也是给人家办事的,挣得是死薪水,再说人家还有儿子,有钱都贴儿子,哪有贴闺女的,咱别为了那一点儿捞不着的好处,娶个爱逛粗笨的媳妇。父母细一琢磨,儿子这话说得有理,也就不再想和杨管事攀亲家这事了。所以杨春姑一晃到了二十五六还没找到婆家。
那年代的二十五六就跟现在三十五六没找到对象一样,所以咱暂且不想杨春姑急不急,杨管事是真急了,自己四下打探。听说城东南东槐村有一个小伙子叫张有财,家里弟兄五个,穷得叮当响,这张有财那年二十二岁,弟兄们分家给他只分了一间破屋一张破草席。杨管事亲自出面,找到了张有财,和他谈判。杨管事告诉张有财,自己有一个女儿,身体好人勤快,她娘死得早,自己一直舍不得嫁她,所以一直拖到二十五还没有出嫁(其实那年代都是按虚岁,算起来杨春姑已经是二十六岁的老姑娘了),如果张有财愿意,他愿意给张有财在村里另买一院房,再买上六七亩地。
张生财一听,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啊!他上面四个哥哥,除了大哥娶了婆姨,二哥三哥都还不知道丈母娘在哪里呢,就他们那个穷家,自己是做好了给人家当上门女婿的准备,现在有这么好的事情,不但媳妇有了,还有房有地,最重要的是以后有了孩子还姓张,张有财张着嘴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最后,杨管事给张有财打了一点儿预防针,说自己太爱女儿,所以吃得好有点儿胖、脸上也稍微有一点儿雀斑。张有财这才反映过来——这算什么啊!找个残疾人的想法自己都有过。同意!严重同意!事情就这么说定了。
杨管事也是雷厉风行,二话不说就在东槐村给张生财买了一院房、七亩三分地,七亩在村南,三分就在这院后,可以种个菜种个瓜啥的,这以后粮菜都有了,日子多美啊!就是娶亲的花费都是杨管事一手包办的,等娶亲的那天,张有财才第一次见到了杨春姑,嗯,是身体好——个儿有多高腰就有多粗!掀开盖头一看,丈人为人就是谦虚——这哪是有一点儿雀班,简直就是脸上有一点儿没雀斑才正确。
但张有财还是相当满意的。结婚以后家里谁主事很快就有了归属,杨春姑本性就泼辣,再说不是说谁是老大谁说了算吗,我比你大四岁,肯定是我说了算。张有财虽说油嘴滑舌、没钱也爱挤到人家摇老碗(押宝)的堆堆里看热闹,但本质上是一个不想惹事、还算本份的青年,所以也就放弃了家中的老大地位,算啦,让给春姑算了,再不济自己也坐二把交椅嘛。
从此杨春姑过上了幸福的生活。美中不足的是两人一直未有个孩子,张家这边倒不急,弟兄五个还怕没有孙子,再说都分家出去了,那就成了人家家里的事了。倒是春姑自己很着急,自己本身就结婚晚,人家同样大的孩子都上几年学了,再说自己是一家之主,怎么能这么不争气——那时候的人只要婆姨不怀娃,都将责任归结于女方,这是不科学的;不过在杨春姑的这事儿上,确实是女方的责任,按现代的医学来讲,杨春姑太胖了,所以很难怀孕。要不是杨春姑昧着良心信誓旦旦地保证她会怀上,而且一定会生个大胖小子,她在这个小家的头把交椅估计早就让出了。好在老天是不会把一个人赶尽杀绝的,在结婚第七个年头,杨春姑终于怀上了,并且按她的预言,确实生了个男娃——虽说不是白白的,但是胖胖两个字谁看了都不会有异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