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杂物间里,宁澄在地上艰难地蠕动,她想出去,可她手脚被绑得结实,嘴巴也被胶带封住,连最后的希望也被剥夺——其实完全不用这样,在这样大一座别墅的地下杂物间里,她的声音根本传不出去,这样做,只是为了不让她“制造”噪音而已。
——希望她安安静静,像一个死人。
突然,咔哒一声轻响,紧闭的房门开了,这声音原本细微,可在这样安静的空间里实在太突兀了。宁澄猛然抬头望去,瞪得过大的漆黑眼珠看上去有些可怖。
一缕光线顺着门缝溜进来,是温暖的橙黄色,宁澄猛地闭起双眼——她在这里待得太久了,久不见光的眼睛让她一下子无法适应。
一只手伸过来,抓着宁澄的衣领,把她拖了出去。
她像是被绑架犯粗暴对待的人质,毫无怜惜,即使她的身体在楼梯上被磕得“噔噔”作响,也没有让对方有一丝一毫的迟疑或停顿。她披头散发,衣裳凌乱,狼狈的,不似一个千金小姐。
陆瑾阳把她丢在客厅中央,像对待一团令人生厌的垃圾。头顶巨大吊灯散发出的光芒让她一阵眩目。
“想好了吗?”陆瑾阳一把扯下她嘴上的胶带,居高临下,俯瞰着脚下卑微如蝼蚁的女人。
宁澄抬起头,精神有些恍惚,她好像又回到了一切发生之前,“瑾阳,瑾阳,你不能这么对我,不能……”她瑟瑟发抖,泪流满面,像暴风雨中的雏鸟,呜咽着,无助而绝望。她看着眼前那张脸,依旧是熟悉的模样——深情款款,动人心魄。
陆瑾阳笑了,可称得上温柔,“为什么不能?你还有什么筹码吗——没有。你已经什么都不是了,你以为我还会像以前那样对你、讨好你吗?”
宁澄眼里无端出现一丝惶恐,她可能神智清醒了一瞬,但又拒绝清醒,于是她神经质地摇头,“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你,你爱我,你爱我的!”
陆瑾阳蹲下·身,歪着头看了看她,疑惑不解,“是我的什么举动让你有了这样错误地认知吗?真是抱歉。”他看上去那么情真意切,“可你看到了呀,公司现在在我手上,在我身边的应该是和我同等高度的女人,而不是什么都没有的你,宁澄,那一定不是你,你没资格。”他接着又说。
宁澄愣愣地看了他半天,神情木然,像不能理解、拒绝思考。过了一会儿,她大喊一声,突然张牙舞爪起来,像一个歇斯底里的疯子,“不!不是这样的!不是!!你不能这么对我,陆瑾阳,你不能这么对我!!”
宁澄想去抓他——绳子在拖拽中松动,被她挣开——却被毫不留情地推开,那一下推得极狠,宁澄的额头重重地磕到了大理石的茶几,顿时头破血流。陆瑾阳站在旁边,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
“不是怎样?不是你害死了你的父亲?不是你出卖了你父亲的公司?不是你,便宜了我?”陆瑾阳意味不明地笑,尖刻得令人发指。
是啊,如果不是她坚持嫁给他,一切都不会发生。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啊瑾阳!”宁澄难看极了,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间一切充耳不闻。
她匍匐在地,几乎失去最后的尊严,哭叫得撕心裂肺,涕泪齐下。
“失去了你,我不知道该怎么活,我怎么活呀!”这也许就是被保护得太好的悲哀,失去了依靠,便不知如何是好。
她像是感觉不到痛,连那温热粘稠的血都忽略了,又或者是这些日子痛的太多,这点程度的伤根本不算什么,反正又没死,就是一阵阵地发晕、恶心、视线模糊,让人难受,“瑾阳,瑾阳,你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好不好?求求你,求求你……”她哀哀乞求,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扯陆瑾阳裤脚,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陆瑾阳看了她一会儿,听她语无伦次,忽然扯了扯嘴角,但这只是个单纯的动作,没有任何感情,“你还真是……宁澄,大家都是成年人,现在是什么情形你应该很清楚,再纠缠下去太难看了吧?”
“你知道的,这个字你必须签,当然了,如果你实在不愿意,我不介意关你一辈子,反正外界不会察觉,他们只知道你去了国外‘修养’。”
“但你真的愿意就这样过一辈子?看着我和秦珂恩恩爱·爱吗?”
听到“秦珂”三个字,宁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丝嫉恨,她握紧双拳,狠狠咬住了自己的唇瓣,像在压抑什么,一直咬出了血。
“想想你的父亲,若让他泉下得知自己女儿过着这样暗无天日的日子,他该多心痛啊——宁澄,你真不孝,让自己父亲死都死不安宁。”陆瑾阳慢悠悠地说,语气浅淡得像午后谈诗。
三番两次地被翻开创口,让宁澄再也无法逃避真相,欺骗自己。
她猛然抬头,狠狠地瞪向陆瑾阳,眼珠子几乎突出来,上面布满血丝。
可下一刻,她又突然哽咽出声,眼泪不要钱似的落。明明绝望无助的脸,偏又涌现出悲痛悔恨来,冲击着人的视觉,让人一下子跟着揪心起来——那一瞬间各种情绪纷至杳来,令她崩溃——毫无预兆,“为什么,为什么!陆瑾阳,你为什么这样对我,为什么!!”宁澄嘶声质问,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叩心泣血。
她曾也这样问过,这一次,陆瑾阳的回答变了。
他思考了一会儿,但看上去不怎么走心,“啊,大概是,为了得到‘东临’?”轻描淡写。
宁澄不可思议地瞪了他一会儿,像看着一只怪物,最后,不知怎么,竟发出了一声笑,极短促又意义不明地笑。
宁澄看着面前的文件,一笔一划,刻下了自己的名字。
三年,那一幕幕美好,一幕幕温馨,在眼前鳞次飞过,这是一场梦,噩梦。
可她就为了这样一场梦,失去了父亲,赔上了公司,还搭上了自己未出世的孩子。她全心全意,最后一无所有。
为什么,怎么会变成这样?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当初,她究竟为什么会被他吸引?他明明只是一个普通家庭出身的普通孩子,跟当时的她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她究竟为什么被他打动?
“你不用不甘心,也别想着一些不可能的事,我会派人把你送走,这样,‘你’也就死了——别害怕,我当然不是说你,这世上又不是只有一个‘宁澄’,我也不会把自己变成一个杀人犯——S市里,再也不会有‘东临’董事长千金宁澄小姐了,你就安安心心的,苟且偷生吧。”即便这样说着,即便到了这种时刻,那双眼依旧含情脉脉,注视着你的时候,像在谈情说爱,几乎把人溺毙。
宁澄恍惚了一下,突然明白,是了,就是这双眼,就是这样的目光,让当初被保护得太好的她,一头扎进去,从此泥足深陷,万劫不复。
疾驰的车辆不知开往何方,宁澄如木偶般坐在后座一动不动,她双眼空洞,神情木然,像行将就木的老者,身上全是灰败腐朽的气息。
驾驶员透过后视镜看着曾经光鲜亮丽的大小姐变成如今这番模样,只余一阵唏嘘。
后座上还有一个人看着宁澄,防止她做出什么事来,但一路上安静得几乎是个死人的宁澄,渐渐让人放松了警惕,以至于在过车流密集的十字路口时,没人预料到她的动作,也没人反应过来,几乎是瞬间,她就被卷入车轮底下,被车辆淹没!
宁澄不想承认,是自己害死了爸爸,这段时间她一直自我催眠,然而掩耳盗铃从来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她情愿装作一切未发生,可有人不情愿。
那能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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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澄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夏天,在那天空高远,艳阳高悬,劲风猎猎,海水碧蓝无暇的海湾边,那人深情款款,水面上所有灿烂金光都落进了他眼睛里一样,波光粼粼,景象瑰丽,涌动着,铺天盖地,向她袭来,把她溺毙。
身后,海鸥搏击长空,高亢鸣叫,那句郑重坚定、充满爱意与温柔的“我愿意”就这般在耳边响起。
刹那,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