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戚然难得做了个梦。
梦中杏花微雨,落英缤纷。
眉眼清隽的少年倔强地等在太傅府门前,任凭守门侍卫如何劝说都不肯离开,只说求见戚太傅。
当时少年的父亲迟征下狱,他四处奔走求情却受尽了冷眼嘲笑。戚玄和迟征莫逆之交,少年将最后的希望都放在了此处。
然而却祸不单行,戚玄随军出征并不在府上,程氏害怕受到牵连,于是下令不许任何人给他开门。
戚然听到下人议论,于心不忍,悄悄溜出了府告知他戚玄不在,把用手帕偷偷夹带出来的糕点给他。
见少年衣袍磨破了也没换,她便毫不犹豫地将娘亲留给她的遗物凤血手镯送给了他,让他去当了钱,方便为他爹打点上下。
这便是戚然与迟谦的初见。
时隔多年,戚然仍清晰地记得,那时狼狈落魄的少年,眼里如同烧着火一般,看她的眼神,好像要把她的模样一辈子记在心里。
戚然醒来后在床上呆坐了良久,自嘲的笑了一下。
“我竟然还对他心怀侥幸?”
迟谦是什么人,她死了一次,还有什么看不清。只能说迟谦那些戏终究起了点作用,让她动了隐恻。
功力之深,难怪她前世会被骗的团团转!
戚然摇了摇头,对那男人更警惕了几分。
洗漱时,戚然仍在想昨日的事。
迟谦这人虽然心黑,能力却非凡,除了不爱她之外,把她惯上了天。
所以前世她稀里糊涂,迟谦说什么她信什么,外面的事儿全然不管。
如今再看,只觉得到处都是迷雾重重。
迟征案线索不足,眼下却还有一件怪事,便是就近的春闱。
以迟谦的文采,按道理来说高中是没有问题的,但是为何前世他的排名会如此出人意料的低?
不仅如此,当时的考官还指出迟谦的文章有一句用词针砭圣上,所以便将他押入了牢狱,后来还是戚然想方设法走动关系才将他给捞了出来。
可是这一切都不合逻辑。
戚然知晓迟谦向来谨慎异常,又怎会被考官抓到这般把柄?
思前想后,她决定先回太傅府向父亲打探一番。
迟谦昨夜退了烧,大夫让他多卧床休息,府中的下人基本都守在迟谦房内,也没有人注意到戚然出了府。
回到太傅府,首先迎出来的却是程氏。
“然然,你回来了?听说迟谦卧病在床,你怎么不在府中服侍夫君,反而跑回了娘家?”程氏脸上依旧挂着虚伪的笑容,状似关切地寒暄道。
“我来找我爹,你挡路了。”
戚然一个眼神都懒得给程氏,径直越过她走向书房。
程氏的脸色顿时阴郁了下来,怨恨地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戚然的背影,默默地跟上前去。
事先已经有下人向戚玄禀报了,所以戚然便直接推开了书房的门,余光却瞥到一道身影紧跟在后,不由得停了动作。
程氏连忙又换上一脸的微笑,解释道:“妾身来给你们爷俩奉杯热茶。”
她这姿态不可谓不低,前世就是这幅讨好样子,让她觉得是真心疼自己,结果却是两面三刀罢了。
奉茶?偷听还差不多!
“我和爹有重要的事情要谈,你避嫌吧。”戚然冷声道,又吩咐守门的侍卫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书房门“砰”的一声关上,将程氏的面子也都扫在了门外。
戚玄自然也是听到了门外的动静,但是他向来偏袒戚然,本就因为纳妾感觉愧对了女儿,只要不是女儿被欺负,他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爹,女儿这次回来是有一件事想问问爹爹。”
戚然一进门,便小跑到戚玄身边,撒娇地抱着他的手臂。
戚玄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发,笑道:“问吧!”
“女儿只是想问问爹爹,您可知道项康项学士是属朝中哪一派?”
翰林学士项康,正是这一届春闱的主考官,也是前世问罪迟谦的人。
“你就是为了问此事?”戚玄微蹙着眉,不明所以地问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怎么打听起朝堂上的事情了?”
戚然认真道:“爹,这其中缘由,原谅女儿暂时还不能向您透露。但是这件事至关重要,还请爹爹告知。”
看着戚然不像是玩闹的模样,戚玄便也不再追问,而是用手指一笔一划地在她手心里写下了一个字——
“镇。”
镇国公?
怎么又和镇国公有关?
扳倒迟征的是镇国公,将来帮迟谦升官的是镇国公,现今会为难迟谦的还是镇国公。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戚然困惑了。
“然儿。”似是感受到了一丝不同寻常,戚玄盯着戚然沉声说道,“你和重兆要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一定记得要告诉爹爹。就算爹爹老了,也还能帮得上忙。”
“我知道,放心吧爹爹。”戚然生怕父亲多想,于是又安慰道,“春闱在即,我只是有点担心迟谦而已。”
戚玄这才稍稍放心,随即笑道:“重兆的能力爹爹清楚,高中必定不成问题,你也不要忧思过重,春闱之前好好照顾他吧。”
“好,那女儿先回迟府了,改日再来看望爹爹。”
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镇国公若隐若现的身影藏在暗处,让戚然愈觉神秘。
这位权势滔天的外戚是太子系的定海神针,前世太子在忽如其来的朝野声讨,群情汹汹中废位赐死,他也没好到哪儿去,紧随其后就被迟谦揭发,可以说,迟谦就是踩着他当的宰相,成为老皇帝托付的重臣,摇身一变成了三皇子派的人。
但不久之后,他却又与登基的三皇子同室操戈。
这就让人费解,迟谦一生算计,到底想图谋什么,反了师家的江山,自己来当皇帝?
戚然沉思间,心中忽然一动。
今生最大的变数,不是那些暗潮汹涌,而是不知其中关节,却知晓进程的她!
不管谁在布局,谁和谁都是什么目的,只要搅浑了水,先发制人,以动制静,就可以看谁先沉不住气,谁焦头烂额了!
一回到迟府,戚然便直接去了迟谦的房间。
推开房门,药味夹杂着墨香扑鼻而来。
只见迟谦独自披着一件长衫坐在桌案前,手上拿着一本书卷正在细细研读,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听到声音,他头都未抬便道:“明德,将药放在旁边即可,我等会喝。”
看着迟谦如此倔强努力的样子,一时重合了当年执拗的少年。
戚然走上前去,夺走了他手中的书卷,轻声道:“养不好病,你昏倒在考场上又有什么用?”
迟谦抬头见是她,眼里光芒闪过,“惭愧,竟是夫人大驾来此,为夫有失远迎。”
“精神不错,看来病得不重。”
戚然不理他的嘲讽,随意地坐了下来,铺开一张宣纸,用毛笔蘸上一旁研好的墨汁,落笔如飞。
她之前为了给迟谦脱罪,不知把那一张考卷看了多少遍,考题熟稔于心。
天下有道,则政不在大夫。万钟则不辩礼义而受之……
看着那一条条列出的截搭句,迟谦的眼神愈来愈深。
直到最后一字落下,戚然将宣纸交给了他。
“这是考题?”迟谦一语道破。
“对。”
戚然点头,心想着该怎么解释这考题是从何而来。
然而迟谦却是神情复杂地看着她,只是问道:“你既先前视我如蛇蝎一般,百般想要和我撇清关系,为何如今又要来帮我?”